? ? ? ? ? ? ? ? ? ? ? ? ? ? ? ? ? ? ? 左佚名
2014年11月13日 周四 陰
今天我再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家里的幾日過得不好,大概是父母親戚沒完沒了的問話,沒完沒了的責罵,沒完沒了的通宵熬夜和沒完沒了亮起又暗下的手機屏幕,直至今日再次踏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校門,才知道什么叫恍如隔世,至少也可以嘆一口氣:哦,終于要結束了。
在我之前的人生里不乏你這樣的人:課間吵鬧、課下睡覺、當然從來不想聽課,放肆地活在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自己的人生里,世界斑斕成夢境,不比其他灰白兩色的平庸。可你又和那些人不一樣,你尊敬師長,即使被批評懲罰也不會破口大罵,從來都是爽快地低頭認錯,沒想要和誰對著干;你有情有義,朋友個個喜歡和你在一起,不一定是那群人里的領頭羊,但一定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你也很有風度,記得有一回,一個女生無意碰翻你的水杯,讓你桌上一片狼藉,你回來后以為是那幾個男生故意鬧騰,氣急敗壞便罵起來,女生小心翼翼地靠過來了,向你說明原委再道歉,你卻反而驚慌失措地連連和她說對不起,怕自己無心的話讓女生難受。我在后面默默看著,覺得你其實是個黑白分明的人,只是選擇那么活著,沒有想過傷害別人。
這些都是我的看見,你也有你的不好吧。比如現在,觸犯校規,就該為此付出代價。兩次嚴重處分之后,總是你和所有我見過的壞學生都不一樣,可還是落了個和他們一樣的結局。
一開始有人和我說,你兩星期以后回來,最后又有人說,你不會回來了。這都在情理之中,我猜你也早有準備。今天再見你,匆匆一眼,穿著成套的運動衫的你和以前似乎并無不同,永遠是一雙睡不夠而萬分惺忪的眼,看人時微微垂著,腰板也好像總也拉不直,背著書包,有些局促地和路過的同學打著招呼。我不知道你是回來拿你那件遺忘在抽屜的羽絨服,還是來辦理最官方的離校手續,我只能一邊和同學興嘆可惜了你這個有才的人,一邊感傷奔赴高考戰場的路上,又有人戛然而止。
歷史課時,溜走了幾個男生,再回來時大多眼眶發紅,我猜到他們去送你,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才是真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老師沒有懲罰遲到的人,只是了然一瞥,課本又翻了頁。這是我感知到的,關于你的最后一絲訊息。
辨不出你之后的表情了,每一次犯錯,都將你帶離了曾經把酒言歡的時光,忍受成人世界的千夫指,百人責,不常聚焦的眼永遠下著大霧,找不到喜怒哀樂一絲半點的泄露,于人前的淡定,不知是強裝還是習以為常。
哪一個都會難過。
而坐在教室里的我們偶然一回頭,再也看不到那個裹著棉襖睡覺的人,也無法在老師點名你,你一臉茫然掙扎起身后哄堂大笑。但精英的聚集地不需要這樣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你走了,生活還跟昨天一樣。
我有幸無意間見過你稍微清明一點的樣子,在運動會末尾,抱著書,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學樓里,站在吞沒陰影的夕陽余暉里望著遠處,眼睛不再是瞇起的,像在認真思考一件事,球場上是歡呼聲,操場上是廣播聲,你一個人悄悄享受校園的生機,那些聲音漫無邊際傳到耳朵里,聽著聽著,就溫柔地笑了。
那個時候我知道,你是喜歡這個地方的。我安靜離開,怕驚擾了你的好時光。
同學三月,談話不到十句,姑且算是彼此的陌生人,可聽到老師讀你文章的時候,就覺得仍有很多東西足以成為記下你的理由。
自風月水滿,就再也沒有了你回頭的理由,那不如“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今天的政治課演講跳過了你的名字,運動會項目刪掉了你的比賽開始重新報名,這里的一切都已經從頭來過宛如不曾有你,那你也不必留戀,去過你新的人生。
我始終堅信你會有自己出彩的人生,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所有造成今日你混沌至此的原因都該當拋棄了,世間多紛擾,也不要擾亂心中清明。
愿水涌山疊,扁舟一葉,君可袖手瞧花謝。
2015年3月13日 周五 高三
當初寫這篇文章時候,我很責怪中國的精英教育。為培養出國家需要的人才,把所有人放進同一個模型里反復鍛造,生產出了五分之一的精品,五分之二的普通貨,其余丟掉。很多沒有學習天賦或者興趣的人迷失在人海,無論人類文明演進多少年,弱肉強食永遠不變,適應不了當前社會的價值選擇與導向,就注定失敗。但不得不承認,即便殘酷,它仍是對的。盡管方式有問題,但這已經是目前中國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挑燈夜讀時我會擔憂,將來找不到工作怎么辦?高考失利怎么辦?不能照顧好爸媽怎么辦?心情惶惑,于是拼命寫。偶爾發呆時我會計算留在爸媽身邊的日子還剩多少,班上戴眼鏡的人又多增幾個。最后茫然思索,讀書有什么用?
直到同學被開除之后,我才恍然,讀書最大的用處就是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因為教育,我們被開化,被賦予更寬闊的世界觀,只有不再愚昧,被自己認可,被社會認可,我們才能去選擇——選擇當一個道德觀念上的好人還是壞人;選擇出世閑云野鶴還是入世拼搏奮斗;選擇自己究竟是要生存還是生活。在應試教育的路上,我們最終得到的一定不是那些有固定的答案的專業知識,而是走在荊棘路上所磨練出的堅韌的品性,和擁有靈魂的思想。
我可能成不了社會想要的人才,但至少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他提著行李箱走了——這是規矩給他的審判。
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這是我的思想得到的結論。
對所有人來說,一切都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