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

我結婚的時候,還不知道媽寶男這個概念。直到婚后十幾年,我才知道,原來我嫁的這個類型,被叫做媽寶男。

我們是大學里認識的,那時候他長的高高瘦瘦,面孔黝黑,頭發偏分,帶著一個變色近視鏡,一身臧藍和白色相間的運動服,有一種酷酷的帥氣。

開始時接觸不多,但是他和我老鄉是好朋友,對方是一個超級小個子男生,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看起來絕對是最萌身高差。

漸漸的開始熟悉他,感覺他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他樸實,衣服基本就兩套,可是從來都干干凈凈,他踏實,經常看到他在校園的石椅上看書,他說話不多,可是顯得很真誠。不會云山霧罩的瞎吹胡侃。和大多數整天玩游戲,追女生,找一群男男女女吃燒烤看電影的男生比,他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脫俗的氣質。

我比他早一年畢業,要離開學校那天,我早早收拾好東西,同宿舍的人還在睡覺,我一個人看著熟悉的宿舍,看著窗外灰黑色的天空,忽然感覺很惆悵,這個城市,我待了幾年,來的時候滿懷憧憬,而今離開,我又留下了什么呢?

除了一段傷感的失戀故事,我似乎什么都沒有留下,我又能帶走什么呢?除了落寞,我似乎也帶不走任何東西。

在這樣的氣氛里,我忽然想寫點東西留下來,于是我給平時關系比較密切的人每人留了一張卡片,寫上幾句話,還剩最后一張小卡片的時候,我想到了他,腦海里浮現出他黝黑的有點嚴肅的臉,整齊雪白的牙齒,雖然平時交往不多,可是我們還是有過幾回交往的,我感覺我們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

于是,在那個撒著金色亮星的小卡片上,我寫下了幾句話:愿你永遠做沙漠中唯一的白楊,在別人,是最好的風景,在自己,是最好的人生。

然后臨行的時候交給舍友轉送給他。然后,我一個人踏上了回鄉的列車,我覺得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學校,這個城市,就不再和我有什么關系了。

回家后,我在家族企業中幫忙,日子簡單而又忙碌,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從學校寄來的一封信,拿到的時候很是詫異,誰會給我寫信呢?怎么也想不出是誰,急急忙忙拆開,居然是厚厚的幾頁信紙,迫不及待的展開,瀟灑飄逸的字跡瞬間躍入眼簾,信的開頭直呼我名,然后就是一句“想輕輕的問一聲,你還好嗎?”

我來不及看完,急忙去看最后的署名,居然是他,那個高高瘦瘦的我只有幾次來往的楊!

激動和好奇讓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口氣把他的信看了幾遍,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感謝我臨走送卡片給他,說自己收到后很激動,很遺憾我走的時候沒有去送我,問我現狀如何,說了說他的現狀,從他的信里,我似乎感受到了點兒什么,好像是我的離開讓他有點悵然若失,還有對我的關切,以及希望能和我保持聯系的想法。

我回了信,從此我們開始書信來往。

剛開始顯得很平常,我們一起討論電影討論彼此生活里發生的事兒,漸漸的內容越來越曖昧,他會說,好幾天沒收到你的信了,每天都去傳達室看,忽然在一次空手而歸的時候,忍不住在心里問自己,我這樣盼著她的信,是不是愛上她了?

失戀將近兩年的我,也開始慢慢的淡忘了從前的傷痛,在和他的來往中,開始有了隱隱約約的期盼,聽見這樣的話,也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

于是一次我借出門路過之機,去了學校,在從前的閨蜜處住了三天,這三天里,我和他見了面,在一個秋末的黃昏,太陽快下山了,天地間已經有了影影綽綽的暗影,要起來往回走的時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沒有一句告白,沒一句解釋,我像是被電光石火擊中了一般,僵硬的被他拉著,我們誰都沒說一句話,默默的走過干凈的石板路,然后,在一棵的陰影里,在朦朧的月光下,他輕輕的把我抱在懷里,吻了我。

一吻定情,我們從此開始了熱烈的交往。后來我因為落科,又回到學校補考,那段時間,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時光,曾經倆人打一把小傘迎著冰冷的秋雨去公園散步,即使打濕了半個肩膀也不肯回去,我們曾經在公園的雪地里奔跑,他把穿著火紅大衣的我高高舉起,我們也鬧矛盾,生氣的我故意涂上鮮艷的口紅去他食堂吃飯,他問我,你涂這么艷口紅想去勾引誰呀?我笑著說,當然是除你以外的……

同年寒假,我帶他回我家見我父母,我父母都很喜歡他,熱情的招待他在我家住了三天,然后給他帶了土特產,讓他回家帶給他的父母,并告知他父母我們的關系。

興沖沖的送走他,我在甜蜜和不舍中等待他的佳音早日傳來。

正月初七,他突然出現在我家的窗外,我們當時都特別意外,正常情況三月一號開學,他怎么也要再過幾天才能離家回來,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然而,他這次帶給我的,卻絕對不是驚喜……

剛進屋坐下,他就告訴我和我父母,他父母堅決反對!

然后他詳細的給我們講了他父母反對我們的理由,他家住河北,我住內蒙,相距太遠了,他家里有兩個姐姐,就他這么一個兒子,他父母無論如何不同意他找一個外地人。他說了很多自己和父母的抗爭,他父母的眼淚,還有他的痛苦,不僅僅是他父母,他們整個家族,能表態的都表示了不支持。他媽說,如果他堅決和我在一起,就寧愿不要他這個兒子了。

我無言以對,經歷了一次失戀打擊的我,猝不及防的面對這第二次危機,我似乎反應不過來。

我爸問他,那么你現在是怎么打算的,他說我是不放棄的,我想先不和他們說什么,就這樣拖下去,總有一天他們會同意的。

我爸很憤怒,認為他這樣的表態不像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我爸說,我女兒本來比你大,拖幾年下來如果你父母還不同意,你倒是無所謂,可是我女兒怎么辦?你們干脆徹底分手吧!

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當時想的是,只要他不放棄,我也絕不放棄。

我媽也是支持我們的,我媽說,只要兩個孩子自己愿意,她就一直支持。

接下來的幾天,他在我們家過的也很難,我爸開始對他特別冷漠,看電視的時候,出現他們家鄉的相關信息,我爸會冷嘲熱諷的說他們那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知道,我爸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一面都沒見,僅僅因為離的遠,是外地人,就要生生憑自己的偏見拆散兒子戀情的父母,他的憤怒是發自內心的。

可是楊始終非常溫和的,耐心的待在我家里,對我父母始終非常尊敬,直到他開學。

他回學校后,我們繼續書信來往,這回他的信里除了對我的思念,還有對他父母不斷施壓的痛苦,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多少次,我去拿他的信,然后在村東的小路上,我一個人孤獨的走過來走過去,痛苦,糾結,迷茫,又覺得無論如何不能放手。

這個期間我去學校看過他一次,小別重逢,我們都像怕永遠失去對方一樣,見面那一刻,分手那一瞬間,我們緊緊的抱住對方,似乎害怕一放手,我們就會永遠失去對方一樣。眼淚,承諾,彼此打氣加油,只要在一起,就十指相扣,不忍分開。

暑假他沒回家,趕上東北發大水,他很久不跟家里聯系,他父母嚇壞了,拼命給他打電話。

九月份,他辦好了學校里所有的事兒,畢業離校,按我倆事先約定好的,他到我家的企業上班。這期間他爸突然寫信給他,讓我們回去結婚,感覺這樣倉促不合適,我們決定年底再回去

我爸重新接受了他,我爸和他爸通了一次電話,電話里倆人都客客氣氣,聊的還不錯。為了減少他父母對我的偏見,我爸托人給我改了戶口,把我的年齡改成和他同歲,然后,我們在我們的鄉政府辦了結婚登記證。十一月底,我們坐上火車,回他家準備結婚。

那時我想,他父母已經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只要我好好對待他們,我相信,我一定會讓他們喜歡我的,我愿意用十二分的誠意和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感化他們,讓他們相信,他們的兒子為他們娶了一個好兒媳。

那是1999年底,澳門回歸的時刻,我正在那個又冷又擁擠的綠皮車上,哐當哐當的駛向一個我未知的城市,我內心滿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卻不知道,從此開始的卻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經過兩天一夜的寒冷,擁擠和輾轉,我終于到了他的家,剛到門口,我們就被他家高高的大鐵門攔在了外面,門是從外面鎖著的,他父母去集上賣衣服了,楊找來幾塊磚頭墊著,翻進大門,從里面拉開旁邊小門的門栓,把我放了進去,進了院,五間房子,只中間一間吊了頂棚,刷白了墻壁,其他幾間,他父母住一間,剩下的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經過任何裝修,房頂露著蘆葦條,地面是水泥的,落滿了灰塵,清鍋冷灶,根本就沒有一點迎接客人的準備。

我和楊趕緊弄水洗臉,打掃房間,一個多小時后,院外傳來三輪車馬達的突突聲,楊說,我爸和我娘回來了(據我所知,唯有他們家是這樣稱呼父母的)。我趕緊和楊一起開門出去迎接。

車停下,我急忙迎過去叫了一句“嬸兒”,楊的媽媽,我的準婆婆,好像沒看見我一樣,低著頭就進屋了。

我有思想準備,也沒覺得生氣。

當天吃午飯,就是一點不知道什么時候剩的白面餅,一點玉米粥,一盤炒白菜,楊努力的熱情的和父母聊天,他媽冷冷的回幾句,倒是他爸爸,面子上還過的去,會簡單問問我家里的情況。

當天我睡在唯一吊頂刷白的房子里,楊和他父母一起睡。后來楊告訴我,他媽當晚就逼著他送我回家,還是楊的爸爸說,都到這時候了,還送什么送?才勉強作罷。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楊的爸爸在準備早飯,我想搭把手,又不知道該干什么,就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老人家聊天,后來的一段時間,楊的父母每天白天去集上賣貨,我和楊在家里收拾東西,婚禮的準備工作也就一點一點的開始了。

從我到他家到婚禮開始,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每天和楊一起收拾東西,有時候去拜訪親戚,這個過程中,看到了他舅家表妹對我的冷眼,他嬸子對我的質疑,只有他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對我表現出了歡迎和關切,讓我感受到了難得的一點溫暖。他的兩個姐姐陸續帶孩子回娘家,她們離娘家都是幾里地的距離,孩子都是一歲多,回娘家就是家常便飯。他二姐是不管事兒的,自己吃吃喝喝就好,其他不管不問,他大姐帶著孩子和老公在屋里說說笑笑,我這個還沒結婚的弟媳婦反倒在廚房忙著擇菜洗菜照顧他們。

現在想來感覺不是很強烈了,可是我還是記得,有一天,看著他大姐一家三口躺在屋里有說有笑,我一個人在外屋忙來忙去,我還是委屈的借上廁所為名,偷偷的抹去了不由自主流出來的眼淚。

洗碗,洗衣服,收拾東西,我這個還沒走入婚禮的新嫁娘像一個結婚十幾年的小媳婦一樣每天跟著忙來忙去,慢慢的,楊的媽媽,那個一直臉色冰冷的老太太,終于開始正常的和我交流了。

在一次整理房間的時候,我看到了楊寫給他父母的信,里面有很多很多為我向父母求情的內容,他向父母保證,我一定是一個好媳婦,請他們相信我,這些內容讓我感動,我下定決心,無論怎樣,一定不能辜負楊的這分心,我要用事實為楊在他父母面前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我父母說,結婚不用準備那么多東西,差不多就可以,楊的媽媽說,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別人有的我也都得讓他有。

于是買了冰箱,洗衣機,然后再計劃著買一套家具。楊的爸爸帶著我倆去城里挑家具,看的過程中,我很想買一套我喜歡的家具,這個過程中,我和楊發生了爭執,他說“什么是你的,這個家什么都不是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楊和我不是一起的,雖然一起去他親戚家被他親戚冷落,他姐姐們來了以后我一個人在一邊忙碌的時候,楊似乎沒什么感覺,可我都沒覺得這么難過,但是為了不讓他爸看見,我還是悄悄的在一邊擦掉了眼淚,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婚禮如期舉行,我沒做發型,就買了一個紅色的綢花扎在鬢角上,衣服是他大姐在集市上花47塊錢買的紅西服,下面是他二姐的一條半新的針織魚尾裙,我在楊的大姑家住了一夜,在他大姐和一幫親戚的麻將聲說笑聲中失眠了半宿,第二天跟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漫天飛雪中,被楊扶著走進了他家的院子,我的婚禮現場。

那天,我的嗓子啞的說不出話,離家遠,娘家只有我哥來參加了婚禮,婚禮結束,賓客散去,一個人躺在新房的床上,我被無法言喻的孤獨和寂寞占據了整個心頭,背對著所有人,我又一次無言的流下了淚水,然而,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次流淚,只是我以后無數個苦澀的日子里最微乎其微的一瞬。

從家走的時候,父母給了我和楊幾千塊錢算我倆在家幾個月的工資,又給了三千塊錢當我的陪嫁,那時候家里的企業瀕臨破產,父母無暇自顧,能管我的也就是這些了。

結婚第二天,婆婆在我面前說沒錢進貨了,按當地的風俗,我結婚他兩個姐姐一人給了我一百塊錢,踢門弦兒(就是結婚第二天新郎帶新娘去各家走親戚,親戚們會給幾塊錢表一下心意,給的錢少的可憐,一塊五塊不等,最多的是楊的奶奶給了66,楊的大姑給了五十,剩下的基本都是幾塊錢)親戚們給了百八十塊,婚禮當天婆婆在枕頭里塞了66塊錢,和楊一起改口叫他們爸爸和娘給了兩百塊,這就是我婚禮上除自己從娘家帶來的錢以外的唯一財產,我聽婆婆這樣說,急忙就把這些錢都掏給了婆婆,她略一推辭就接受了。

我們是一月十二號結的婚,過了一個春節,我和楊一起去一個私立學校應聘,楊被錄取了,三月一號他就去上班了,我四月一號開始在楊學校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學代課。

楊住在學校里,兩周回家一次,我離家八里路,每天騎自行車來回跑,當時還沒有我自己的自行車,是他二姐沒結婚之前扔在家里的一個舊自行車,楊收拾好了讓我騎,沒騎幾天,被他二姐要回去了。

于是我和楊利用周末,用我自己的工資買了一輛新的。

我每天早早起來,飯后公婆去集市賣貨,我把家打掃干凈去上班,晚上下班把背包一放,就跟公婆一起準備晚飯,每天晚飯后把廚房全部收拾好再回自己的房間。每個月工資一分不差的交到婆婆手里,甚至去別的學校監考或者中秋節學校給點補助,我都一分不留的交給婆婆,楊的姐姐三天兩頭帶孩子回家吃吃喝喝,可是什么也不干,走的時候婆婆還要把家里的東西大包小包的給她們帶走,我幫著哄孩子,洗衣做飯,不提任何要求,不說任何意見,日子過的好像還算相安無事。

直到那年暑假,我懷孕了,當時學校有一些東西要整理,所以暑假也是加班的,一次午睡起來打算去上班的時候,我發現我流血了了,當時嚇的要死,急忙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有流產的先兆,讓我躺在床上保胎七天。

從醫院回來楊告訴了他母親,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頓怒罵!

我當時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跟楊的母親隔著一個房間,只聽見楊的母親在房間里高聲罵人,楊聲音很小的和他說著什么,但我聽不太清她罵的具體內容。如果不是從醫院回來時楊說去把情況跟他母親說一下,如果不是楊從他母親房間過來的時候說了他母親不高興了,我怎么都不會想到,她罵的居然是我,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她有什么樣的理由罵我。

委屈,憤怒,孤獨,無助,我哭了一夜,跟楊說想和他父母分開,結果我聽到他母親在院子里氣勢洶洶的吼他“我怎么你們了你們跟我分家?我不就是脾氣不好一點兒嗎?”

我難受了兩天也就忍過去了,為了保胎,我就不去代課了,那幾天楊每天從學校跑回來給我做中飯,然后再急急忙忙去上班,學校附近有集市,當時陽歷七月份了,集市上開始有青蘋果,從來不敢提任何要求的我,覺得有了孩子,似乎總有一個理由要一點兒寵愛了,于是我跟楊說,讓他下班的時候買幾個青蘋果給我,可是他無論如何不肯,他讓我去和他娘說,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即使什么要求不提,他娘看見我每天躺在床上,都已經臉色很難看了,我哪里還敢跟她提要求。為了這幾個蘋果,我跟楊吵了一架,后來買不買我都忘了。

整個孕期,開始的時候我能吃到的只有西紅柿,七月十五楊的母親要去給老人上墳,買了一些又綠又硬的桃,我就吃這些桃,秋天的時候五塊錢八斤的橘子給我買了幾回橘子,唯一的一次我鼓起勇氣跟公公說想吃點葡萄,婆婆從集市回來臉色陰的可以擰出水來,還是公公把葡萄放在我房間門口,讓我自己拿進去。沒有人拿我當孕婦,保胎結束后,我該干什么干什么,飲食上依然是粗茶淡飯,沒一個人覺得我該補充一點營養。肚子大的時候穿了一件楊二姐扔在家里的舊棉襖,她看見也要回去了,家里有舊自行車,楊的母親即使去地里干活,也得騎我新買的自行車,在那個家,誰的東西都是自己的,而我的東西就是全家的。

孩子七個月的時候去產檢,醫生說臍帶繞頸,讓我格外當心胎動,感覺有異常立刻去醫院,楊告訴了他母親,結果是又挨了一頓罵。孩子八個多月的時候,楊看我做家務太吃力了,就想替我洗一次碗,他母親看見了,馬上不高興的說“你一個大老漢可不能總干這個,等XX(我的名字)結實點以后讓她干……”想想真是諷刺,他家這么多年都是我公公做飯,為什么她丈夫做可以,她兒子做就不可以了呢?楊后來從私立學校出來,開始和他母親一起去集市賣貨,他父親去北京幫女婿賣東西。我每天在家里給楊和他母親做飯,閑著的時候,把臺階上曬著的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全都用手搖脫粒機把粒脫下來,又剁了很多的凍白菜為正月里包餃子做準備,河北的冬天室外是很冷的,我挺著大肚子干這些活,婆婆沒攔過我一句,孩子生下來后老是肚子疼,她說我是吃水果吃多了著了涼,卻不說我可能是在冰冷的水泥臺階上搖玉米著的涼。

婆婆脾氣暴躁,稍不順心就厲聲罵人,她罵人又特別奇怪,如果是楊說話惹她不開心了(她隨時都會不開心,你不知道平常的哪一句話會惹到她),她一定會來質問我,我從來沒有反駁過一次,楊也沒有維護過我一次。

生孩子的時候我媽來了,孩子生下來我媽幫我帶了十二天,我婆婆天天挑剔我媽把孩子帶的不對,十二天后趕上我爸做手術,我媽急忙回去了,臨走再三請求我婆婆過來跟我住,晚上幫我帶孩子,當著我媽的面她答應的好好的,可是我媽走后她跟我住了一宿就跑了,然后楊過來跟我住,晚上孩子哭鬧基本都是我自己管,孩子十六天我就自己管自己了,孩子二十八天,婆婆說男孩二十八天就是滿月了,從此她不再給孩子洗一塊尿布。

我兒子小時候睡不好,一個小時醒一次,腸胃也不好,每次換尿布都會有一點綠色的稀便,怕孩子不舒服我一晚上醒來無數遍給孩子換尿布,每天早晨五點起來洗一大盆尿布,還沒等等晾上孩子就醒了,白天楊和他媽去集市上賣貨,早晨早早走了,我收拾完,他們早晨的飯也就涼透了,我經常吃不上飯,還要利用孩子睡著的一點時間收拾他們早晨留下的殘羹剩飯,洗碗,準備午餐,我曾經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夾在腋下炒菜,現在想起來都后悔的無以復加。

那時候是陽歷七八月,我兒子三個月了正是河北最熱的時候,楊和他母親每天下午基本就沒事兒了,楊的任務是坐在家里看電視,這個臺調到那個臺,無聊的不得了,他母親午飯后就在堂屋的地上鋪上褥子睡覺,睡夠了去鄰居家串門,我兒子不睡覺,一直哭鬧,我抱著他在房子小小的過道里走來走去,很多時候胳膊上都是一層細密的水珠,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幫我抱一下孩子,我當時也不知道別人其實也是有義務幫我一起管孩子的。

長期的焦慮,吃不好,睡眠不足,我患上了很嚴重的神經衰弱,抱著孩子的時候老是恍恍惚惚,孩子睡著我一放下就清醒的不得了,婦科病,頭痛,各種病接連不斷。我從原來的微胖變成了標準的瘦子。

有一次我突然劇烈的頭痛發作,惡心,嘔吐,吃了很多止痛藥絲毫不起作用,楊嚇壞了,去找村里的大夫,可是村里的大夫說這樣的病他也沒把握,讓他們趕緊拉我去縣里醫院吧,我兒子哇哇大哭,我痛的幾乎撞墻,最后鬼使神差的突然好了,于是剛吃了一堆藥的我,又急急忙忙的抱過兒子,喂他吃奶。

孩子生下來沒多久楊的母親就說胳膊疼,不能幫我抱孩子,楊是他媽的乖兒子,無論他媽說什么,做什么,他從來都只是哄,不敢反駁半句,他兩個姐姐,他的外甥,甚至他的舅舅,只要他娘在意的人,都是他在意的人,為了他們的事兒,他毫不猶豫的跑來跑去,至于我的感覺,就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了,他曾經說過一句話,只要我娘還活著,她就永遠比你親!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夜里突然高燒,我和楊,楊的爸爸全起來了,找來村里的大夫,可是村里的大夫看不出來,我們折騰到快天亮,楊的媽媽始終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就像和她沒一點關系一樣,可是她女兒的孩子生病,她曾經逼著老伴兒下雪天騎著摩托去看,親孫子病了,只隔了一間屋子,她卻理都不理。天亮的時候她逼著楊開車去把他二姐送到集市上,因為那天他二姐夫去進貨了,那一天是小集,人少,經常也就賣幾十塊錢,我想讓楊天亮就陪我去給孩子看病,可是楊怕他媽媽,還是不顧我的反對,去集市上送他姐姐,等他回來已經八點多了。

我在家急的不得了,好容易等他回來,我們帶孩子去了醫院,還好只是呼吸道感染,我的憤怒終于到達了頂點,按他媽的要求,十點多楊還得去集市上把他姐姐接回來送到家里去,我對楊說,如果你今天敢去,我馬上跟你離婚,不信你試試看!

楊果然沒去,陪我在家照看孩子,他爸爸和他娘從集上回來了,進門就開始罵,楊嚇得撒腿就跑,去集上接他姐姐去了,他娘開始指桑罵槐的罵我,我早就做好了和她理論的準備,于是我走進去和她吵起來,我把我這么長一段時間對她的種種不滿毫不保留的發泄出來,她無言以對,就連哭帶罵的尋死上吊,說我欺負她沒文化,跑到院子里去撞墻,要讓整個村的父老鄉親看看我是什么樣的人。

楊回來了,拉著我去他大姑家躲一躲,他大姑看見我們臉色不對就問我的,我們就把情況跟她說了,她批判了一頓楊的媽媽,說她從來就是這樣不講理,當初和婆家人也是這樣,但是我是小輩兒,還是要讓讓她,于是楊的大姑大姑父,還有楊的叔叔,一起帶著我回去,讓我給楊的媽媽認個錯,我說我愿意在這些人面前給她個臺階下,雖然我沒錯。

可是一進家門,婆婆看到我立馬從床上跳起來,從另一個門跑了出去,大家把她拉回來,我給她道了歉,她不接受,開始滔滔不絕的數落我的種種“罪行”,任別人怎樣勸說也沒有用,后來楊的大舅也來了,勸她也勸我,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饒,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出來,叫她吃飯她也不理。

幾天后一個早上,她人不見了,公公于是過來逼問我,說,你說吧,你娘走了,這個家以后怎么辦?我委屈的淚水嘩嘩的流,我說,爸爸,你說我能怎么辦?你要我怎么辦?他臉色冷冷的說,如果你娘找不回來,咱們這日子也別過了!

中午楊從集市上回來,他娘從車上跳了下來原來她自己在家待著無聊,偷著跟楊去集上了。

楊沒有看到我的委屈,也不能體會我被他爸逼問的氣憤,他只說了一句,娘就跟你這樣,她跟我在集上好好的什么事兒都沒有!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們都是一家人,而我,只有我自己,還有那個一歲多的小嬰兒,只有他是我的家人,而別人,包括那個我不惜一切代價追隨的男人,他只是他娘的兒子,而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兒子的爸爸,在他全家人欺負我的時候,他不但不能站出來保護我,連背地里他都不肯說一句公道話!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啊,我身體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可是我發燒的時候要自己帶孩子,打完針吃完藥還是要自己帶孩子,甚至打針吃藥之后都不能不喂奶(那時候都不知道這樣會對我兒子造成怎樣的傷害,后來才知道),即使這樣,我還得面對婆婆的種種挑剔,和各種無中生有的指責。而楊,能對我說的最好聽的話也就是,她就是那樣了,你能怎么辦?他甚至為了討好他娘,孩子剛一睡著,他就暗示我放下孩子趕緊去洗碗,那時候,在他眼里,只有他娘才是他需要關注的對象,而我和孩子,都和他沒有關系。

孩子一周歲后我們離開河北去了哈爾濱,孩子快三周歲我們回去過一次,但是再也沒有和婆婆長期一起住過,后來我們到了江蘇,每年春節會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還是老樣子,楊一見了他母親,立馬就恢復了他媽的乖兒子的形象,任他母親怎樣無理,怎樣胡攪蠻纏,他不但不說一句,我背地里和他發發牢騷,他也會和我吵的不可開交,他的娘,成了我和他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一道坎!

絕望和痛苦讓我開始尋求改變,后來在同學的影響下,我開始學習一些心理學知識,開始逐漸懂得愛自己,照顧自己,也不斷的把我的所學講給楊聽,他也逐漸接受了一些我的觀點。孩子慢慢長大了,我們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了,離開了家里那個小圈子,楊的心胸和肚量也越來越大了,沒了他娘的干涉,我們一家三口開始越來越緊密了,終于慢慢的有了一家三口該有的平靜和幸福。

到現在,我們結婚二十年了,我從當初那個不知道維護自己權益,滿腦子犧牲自己感化別人的傻女人變成了今天這個懂得照顧自己,捍衛自己尊嚴的人,我學會了不靠丈夫,只靠自己保護自己,我不允許別人隨便侵犯我的界限,楊的母親,雖然本質上沒有變,但是經過幾次正面交鋒,她說話做事兒開始懂得顧忌了,不再那么為所欲為了。

從結婚到現在,因為楊的愚孝,因為他在我和她母親的關系上的不作為,不擔當,我深深的恨過他,不止一次的想過要和他離婚,可是考慮到很多現實的問題,我都忍下來了,但是我知道,忍并不是讓我們婚姻能夠維系的原因,曾經的忍,都變成了內傷,成為身體上的病痛,讓我飽受折磨。

而真正能讓我們的關系得以維系并能發生好轉的,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當初確實彼此相愛,所以要分開還是有不舍的,另一方面,因為我和楊都是愿意學習的人,在解決痛苦的路上,我們愿意接受一些新的理論,讓自己的思考多一個維度。還有就是我們骨子里都是善良正直的人,在認識不到事情的本質時可能會有一些錯誤的做法,可是一旦認識到了,還是都希望能給到對方力所能及的照顧的。

現在,楊四十多歲了,不再是那個被他娘管控的死死的孩子,他開始越來越像一個有擔當的丈夫和爸爸了,他開始越來越懂得疼老婆,愛孩子了。

一個從小被控制的人成人后要徹底改變,完全的不顧控制者的感受是很難的,就像楊,現在回到家,做的事兒不合他娘的心意,她鬧的時候他也還會哄,會勸,但基本上能堅持自己了,而且不會再逼我委屈自己了,有些事兒他知道大方向怎樣選擇了,雖然還是會有為難的時候,但他已經在改變的路上了,我再也不會為他媽媽的干涉,影響到我的生活幸福了。

可以說,以前的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媽寶男,以父母尤其是他媽的宗旨為宗旨,很多時候會經常把“娘說過”這三個字掛在嘴邊,會為了維護他媽媽的無理要求傷害老婆孩子的利益,但是現在,因為離開了,因為學習,因為我的始終不放棄的愛,他真的變得越來越好了。

雖然他媽還在,她的性格永遠不會改變,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會有一些讓我不舒服的時候,但是,我和楊都在成長,我們越來越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因此,面對未來,我覺得有信心,有力量!

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負責,過去的痛苦表面好像是別人造成的,但根本還是因為自己的幼稚不成熟,不知道照顧自己,心理界限不清楚,盲目的把自己的情感和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而今天,我之所以可以從往日的傷害中走出來,是因為我開始懂得為自己負責了,就像那句話所說的,別人怎樣對你,是你選擇的。同樣,沒有人可以傷害你,除非你允許!

當我開始愛自己,就懂得了不試圖去改變別人,不管是用委屈自己的方式還是犧牲的方式,不試圖改變別人,也不允許別人侵犯自己界限,也不會對別人抱有太多的幻想和希望,有些人值得傾心相待,有些人適合敬而遠之,可是不管是和誰,都需要保持距離,保持自我。

我為我自己負責,我可以去理解別人,但絕不失去自己,我不能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有些傷害,我愿意放下,不是因為我要原諒,更不是因為我要寬容,只是,我愛我自己,我不能讓別人的不好占據我的生活,影響我享受生活的能力。

人生路漫漫,成長是一條艱難的路,但是經歷了真正的痛苦,才會努力尋找方向,只要彼此還不愿意放開牽著的手,改變就有可能,現在,我和楊都是活在彼此心上的人,我們相依相靠,彼此信賴,真正成為了對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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