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可是在蕭紅的《生死場》中,生死都是小事,人命不如草介。
魯迅為《生死場》作序說:“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了,女性作者的細致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1935年12月,《生死場》出版,在進步文藝界引起了強烈反響,奠定了蕭紅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成為蕭紅的代表作品之一。
蕭紅寫這本書時只有23歲,已經歷了逃婚,北平求學、被父軟禁、和汪恩甲同居、懷孕、欠債、被扣東興順旅社差點被賣妓院,蕭軍救她,產子送人,日本侵華,隨蕭軍逃難,從東北到山東青島。巔波流離的生活,讓她對社會有了深刻的了解,對苦難有了親身的體驗,才寫出了這種力透紙背的作品。
《生死場》共十七章,前七章寫的是農民在封建地主的剝削下民不聊生的生活,后十章是日本人來了之后,生活更是陷入絕望之中,田地荒蕪,男人為了活命加入胡子、革命軍、抗日義勇軍等各種隊伍,女人不是被污辱、侵害、殺戮,就是逃亡或自殺,農村和城市,哪里都是生死場。該書著重描述女人的苦難,她們不僅承受貧窮的壓迫,更是承受男人的二次剝削,成為家庭的苦力,生育的工具,所受的凌辱和欺壓簡直令人發指,讀來令人心驚膽顫,脊背發寒。
一、夫權之下,男人對女人的殘忍被視為天經地義
村里最美麗的女子月英患病了,她的丈夫起先會去求佛燒香,覺得是盡到了做丈夫的義務,其實是希望妻子好起來滿足性需求。最后用磚頭圍在月英身上,任她下身浸泡在排匯物中發臭,出蛆,恨月英不早死。
五姑姑的姐姐生產時,雖然是大戶人家,也必須在柴草上面生,因為壓柴和不能發財有著迷信的關聯。當這個赤身裸體沒有任何尊嚴的女子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生產時,她的男人吼叫著要生產的女人拿靴子,得不到回應之后,大罵女人裝死,拿起身邊的長煙袋投向因為難產而失去氣力如同死尸的女人,之后舉起大水盆向女人扔過去。
金枝臨近生產之日,還要整日做家務,忍受丈夫的性發泄。金枝形容這種痛苦如同災難一般。生孩子之后,丈夫成業因為米價落了,整天吼罵還不解恨,聽著孩子因饑餓而啼哭的聲音,煩躁之下將才一個月的小金枝摔死。
王婆服毒之后尚有一絲氣息,丈夫趙三看到此情此景,不僅不去設法營救,卻等老婆死去等得不耐煩,直接靠墻打瞌睡。當看到王婆紫色的臉變成淡紫,似乎漸漸活過來的時候,趙三想到的死者化成了鬼,于是用他的大紅手貪婪地將扁擔壓過去,如刀一般扎實地切在王婆腰間。
這些女子的生命悲劇,和她們一起生活的男人息息相關,男人娶女人,就是把她們當苦力,當泄欲和生育的工具。比如叔叔聽到成業想娶金枝時問,“小姑娘到咱們家會做什么活計?”“她長得好看哩!什么活計她都能做,很有氣力呢!”金枝臨產的前夜,成業也不放過她,不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女人被男人看作是附庸,只能心甘情愿奉獻、服從和認命。
這樣的女子比《活著》里的福貴更凄慘和卑微,沒有一點人的尊嚴,就像王婆牽到屠宰場去的老馬,神情麻木,被榨干了所有力氣以后,一張牛皮還得奉獻出來,值幾個小錢可以給男人買酒喝。
二、苦難之下,女人的母性、情愛通通被扭曲成仇恨和認命
虎毒不食子,母愛是連老母豬都有的本能,可是苦難之下的女人卻視孩子為敵人。
王婆自己把女孩小鐘摔死了,她不愛孩子嗎?不是,她賣掉家里的老馬時是那么地悲傷,她去探視癱在糞便中的月英時是那么地同情和溫柔,她心中有愛,可是當面臨要小孩子她會成個廢物時,她別無選擇。
“這莊上的誰家養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養下來,我就去拿著鉤子,也許用那個掘菜的刀子,把孩子從娘的肚里硬攪出來。孩子死,不算一回事,你們以為我會暴跳著哭吧?我會嚎叫吧?起先我心也覺得發顫,可是我一看見麥田在我眼前時,我一點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淚都沒淌下。”
鄉村的母親們對于孩子們永遠和對敵人一般。當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著戴起跑出去的時候,媽媽追在后面打罵著奪回來,媽媽們摧殘孩子永久瘋狂著。
冬天的雪地上,平兒穿著爹的靴子去玩耍,被王婆看到了,她像山間的野獸要獵食小獸一般兇暴,提了靴子,讓平兒赤著腳回家,平兒走在雪上,好像走在火上一般不能停留,把雙腳凍壞了,多少天下不了炕。王婆卻說:“一雙靴子要穿過三冬,踏破了那里有錢買?你爹進城去都沒穿哩!”
金枝和母親相依為命,按說母親會很愛護女兒,可是當女兒敗壞了菜棵,母親便去愛護菜棵了。農家無論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過人的價值。當得知女兒和成業偷情時,覺得壞了名聲,讓她蒙羞,在村子里見人,都不能抬起頭來。晚上吐痰,并不把痰吐到地上;她愿意把痰吐到女兒的臉上。
當女人把最本能的母愛都消滅了,女人還是人嗎?老馬還知道對小馬的受傷心疼,女人還不如白菜和西紅柿,她們自身的認知也是覺得時代的規定就是如此,生為女人就得認命。
所以蕭紅描寫女人都是擬物化,“麻面婆出來取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圍裙下,她是搖擁著走。頭發飄了滿臉,那樣,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母熊帶著草類進洞。”“麻面婆說話,就像讓豬說話一樣,也許她喉嚨組織法和豬相同,她總是發著豬聲。”“? 麻面婆的性情不會抱怨。她一遇到不快時,或是丈夫罵了她,或是鄰人與她拌嘴,就連小孩子們擾煩她時,她都是像一攤蠟消融下來。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爭斗,她的心像永遠貯藏著悲哀似的,她的心永遠像一塊衰弱的白棉。”
女人對男人恐懼,不敢反抗,只能把滿腔的恨轉移到更弱的孩子身上,為了不讓她們重復自己的命運,干脆遺棄或摔死。蕭紅生過兩個孩子,一個未出醫院就送人,還有一個怎么死的都是謎,這成了她被世人詬病的污點,可是在自己都活不下去的年代,她又怎能撫養孩子長大?
三、戰爭的傷害,首當其沖是女人,女人的出路在何方?
書里的各色女子,她們生存背景是在20世紀30年代,處于弱勢社會地位,她們痛苦地生,倔強地活,悲慘地死。日本人來了以后,她們被侵略者搶、奸、殺,無路可逃。
晚上在家里睡得好好的,日本人進村了,借口搜索捉女人,早上的亂墳堆上有了女學生的尸體。他們捉大肚女人,破開肚子去破‘紅槍會’(義勇軍的一種),活顯顯的小孩從肚皮流出來。年輕的媳婦、女學生、十三的小女孩、大姑娘無一幸免于日軍的蹂躪。一位十九歲就開始守寡的老婆婆,唯一的兒子參軍慘死,最后帶著三歲的孫女菱花上吊自殺。
男人們覺醒了集體意識,激起了血性要不當亡國奴,出去參加紅胡子、人民革命軍,他們走了,死了,村里的寡婦多了起來,日子更苦了。金枝想到城里去尋出路,到了哈爾濱去做縫縫補補的活,結果根本無法養活自己,只能落到做皮肉生意的地步。
她從城里逃回家,指望到母親這里得到安慰,母親拿著她的錢說:“來家住一夜明日就走吧!” 母親不注意女兒為什么不歡喜,她只跟了一張票子想到另一張,在她想許多票子不都可以到手嗎?她必須鼓勵女兒:“你應該洗洗衣裳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必得要行路的,在村子里是沒有出頭露面之日。”
金枝想去廟里當尼姑,可是廟里毀了,尼姑也當不成了,天下之大,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不知道出路在何方。金枝說:“從前恨男人,現在恨日本人。”最后轉到傷心的路上去,“我怪中國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
蕭紅帶著冷氣的筆調,將農村的表皮層層剖開,露出丑惡惺臭的內核,她沒有指明未來的路到底在哪,她只是誠實地,殘忍地記錄著時代之下最微小最底層人的生活。他們與牛馬牲畜一樣,按著時代的規矩就這么走下去,麻木地生,麻木地死,周而復始。
四、蕭紅為女性發聲,再也不能這樣活
蕭紅作為女性,用筆為受欺凌,受奴役、受污辱的女性發聲,客觀真實地展現了女子悲慘命運,深究女子悲苦命運的原因,一是封建地主的欺壓,二是父權之下的奴化,三是戰爭之下的侵害首當其沖。
她寫的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整個女性群體。女人想好好地愛丈夫,結果看到丈夫像老鼠見了貓那樣害怕;女人想好好地愛孩子,卻不得不虐待或摔死孩子;女人想好好地做工謀生,卻被男人逼得出賣肉體,這樣逼良為娼,生不如死的的社會,難道還應該繼續存在下去嗎?
女人的命運如果掌握在他人的手中,就免不了處于奴役的地位,所以女人一定要自強,不認命,才能尋找出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