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日父親抱她見我時的樣子。
那是距離遙遠的,尚且年少的時光。彼時正值梅雨時節,在雨打蕉葉的“滴答”聲里,在陣陣細碎的步伐中,父親月白色的身影離我越加接近,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元仲,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p>
一見面,還未顧得上行禮,父親便盯著我一字一語的說道。眉眼間是我所不熟悉的,偶爾只對母親才流露的溫柔。我有些詫異,但只稍稍一下,注意力便被邊上啼哭的嬰孩轉移。低下頭去瞧父親懷中那個小小的粉團,是個極其可愛的孩子。雖然年歲尚小,還看不出未來樣子,但畢竟是母親所出,相貌自然可想美貌,還有,她的眼角也有一顆淚痣。這極肖像母親的地方,讓我對這個曾一度厭惡,擔心她搶了我寵愛的妹妹有了源自血緣深處的好感。
“父親定下名字了嗎?”我抬起頭來,第一次大膽的同他對視?!班拧备赣H點了點頭,倏忽一笑“霽,她叫曹霽?!?/p>
不知何時,烏云已退,天空大晴。我挑眉,抬手為妹妹遮住射入的光線。不知是否是因日光太過柔和的緣故呢?我只覺得父親剛剛那個“霽”字,念得無比輕柔,而且同時,似乎還瞥了瞥塌上昏睡的母親,眸中是我所看不懂的就復雜。
【2】
那之后又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已經忘記了有這樣一個妹妹,忘記了再經過多少個雨季。
再次與曹霽親密接觸,是在加冠之后兩年。
那天父親發了大脾氣。
我清晰地記得,與他一同緩步走到她那時所居寢殿的每一個細節。我記得她精美華麗的外罩上繡著的朵朵盛開的芍藥,記得她手腕上微微露出的翡翠玉鐲與頭上仔細梳好的靈蛇髻。我亦記得,父親與我看到那一幕時相同的微微一怔,還有他大發雷霆,毫不留情甩袖而去的背影。
“你哭了?!?/p>
我淡淡說著,走到那個一向沒有多少交集的妹妹身邊。
在外人看來,我們是血緣至親,彼此又是對方稀少的同齡玩伴,照理說應該是親密無間的,可是,因為母親生前與她長期居住鄴城的緣故,分別許久的我對她的了解反而比陌生之人還要少,唯一僅有的一些,也只限于偶爾聽到的她的傳聞。
“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彼^,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痕。將視線落在已融入殿外灰蒙蒙的霧色里的遠方。
“我也很羨慕你?!蔽业偷蛧@了口氣,“阿霽,我們都擁有對方所需,但沒有的東西。”
我擁有與帝國權利中心最密集的接觸機會,而她則擁有比我更加悠閑的,常伴母親的童年時光。
“以后不要再這樣穿戴了?!蔽疑焓謸嵘纤男惆l,“太像了?!?/p>
第一眼見到時,仿佛是被父親賜死的母親,又回來了一般。
“我明白的?!背龊跻饬系?,曹霽答道“可這是母親最喜歡的,她說了,想讓那個男人看看?!?/p>
我一瞬間深感悲涼。
母親啊……
我想起了下人稟告的她最后的結局,想起了“以發覆面,以糠塞口”的悲慘。
“她最后,如何呢?”
我問曹霽。那個美麗的,一直存在于我記憶最深處的女人,在她最后的時光里我沒有好好盡孝,但是現在,我忽然很想知道她的一切。不止是因為父親來前的那句“你去問問東鄉公主,她和她這些年……過得如何”,也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能再和母親有最后的一點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