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餐前點心吃什么？

第一次過圣誕節是大學畢業那年。一群剛剛工作的年輕人被公司送到美國培訓幾個月，恰好跨年。一位美國同事邀請我們幾個中國人去他家過圣誕。到了他家一看，七大姑八大姨、表哥表姐、侄男侄女，好大一家人。親戚們大都不住在一個城市，一年到頭難得聚上一兩次。辦招待(host)的一家人往往會準備好豐盛的圣誕大餐，不過這哥們兒單身，很多食品都是由親戚們分頭帶來的，這也成了各家各戶尤其是那些退休在家的老人們顯擺手藝的好機會。

聚會從下午就開始了，兩位老人輪番彈奏起客廳里的鋼琴，大家三三兩兩端著酒杯吃著點心(Hors d'oeuvre)聊天。Hors d'oeuvre是一個法文詞，指的是坐上餐桌以前喝酒聊天的時候吃的點心，北美的風氣，這個詞一律用法文，顯得高大上。既然是過年，當然是好吃的東西都拿來出來。那天的點心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道意大利式的腌三文魚(smoked salmon)。

事實上，有一些小吃是專屬于圣誕節的，比如姜餅(gingerbread)。這是一種大量加入姜(ginger)、肉桂粉(cinnamon powder)等香辛調料的餅干，通常做成一個小人的形狀，這就是姜餅人(gingerbread man)。姜餅最早出現在15世紀，而姜餅人則是由英國伊麗莎白一世女王下令制成用來招待外交使節和重要客人的。姜餅還可以做成房子的形狀(gingerbread house)。姜餅人和姜餅房子除了食用，更多的是用來做裝飾。姜餅上面用糖裱花，做成各種顏色的漂亮圖案。裱出的花叫做icing，稍大一點的小孩都很喜歡玩這個，制作這些icing是孩子們發揮創造力的好時候。

另外一種圣誕餅干沒有什么特別復雜的配方，主要是靠切割成帶有節日色彩的形狀來烘托氣氛，比如雪花形、圣誕樹形、圣誕老人形、雪人形等等。這些餅干也是裱花裝飾的好材料。除了吃，這種餅干還有一些是要掛在家里的圣誕樹上做裝飾的。美國和加拿大的孩子們擔心圣誕老人送禮物太辛苦，于是從1930年代開始，他們會在睡覺前為圣誕老人準備一杯牛奶放在壁爐邊上，再放上幾塊自己制作的圣誕餅干。跟中國人糖瓜祭灶的心照不宣不同，孩子們真的相信圣誕老人會來家里送禮物，于是做父母的就得在孩子睡著以后把牛奶和餅干吃掉，好讓他們相信圣誕老人真的來過，把這份童真的夢幻呵護到窗戶紙捅破的那一天。

圣誕節期間的甜食還有水果蛋糕(fruit cake)。這里可不能望文生義，這種蛋糕不是新鮮烤出來的蛋糕抹上奶油夾些新鮮水果。做水果蛋糕用的是切成小粒的蜜餞(candied fruit)和堅果(nuts)。至于使用哪些蜜餞，各個國家都有不同的做法，主要取決于歷史上哪些食材在當地比較容易獲取。按照天主教的傳統，為迎接耶穌誕生，圣誕夜需要禁食(fasting)，即使不能完全不吃，也不能碰紅肉、牛奶和相關制品。西方的烘培少不了用牛奶制成的黃油(butter)，但因為要在圣誕夜吃，過去教會不允許在水果蛋糕中使用黃油，直到1490年教皇英諾森八世(Pope Innocent VIII)專門發布書面通知，允許在水果蛋糕中使用黃油。除了黃油，蜜餞在歷史上也不易得，這主要是因為古代糖的產量有限。16世紀以后美洲新大陸開始大量向歐洲輸送食糖，水果蛋糕的價格才急劇下降。

2. 正餐吃什么？

不只是甜食，正餐的規矩也包含著宗教因素。嚴格來講，在紀念耶穌誕生的圣誕夜和見證偉大神力的復活節都應該是禁食齋戒的，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跟在水果蛋糕中使用黃油的限制如出一轍，圣誕夜的正餐一般不吃紅肉，代之以禽類為主的白肉，比如《賣火柴的小姑娘》里面圣誕大餐的主菜就是烤鵝(roast goose)。安徒生時代的風俗我們恐怕不容易知道，不過今天在丹麥只有約7%的人在圣誕夜吃烤鵝，而大約2/3的人是吃烤鴨(roast duck，丹麥語叫andesteg)。

鴨子在北美不十分常見。中餐館和中國超市里不少，法國餐館和一些比較混搭風格的餐館里面也有duck confit(油封鴨)一類的菜式，但在北美的主流超市里面鴨子是較少見到的。秉承什么東西都比歐洲大一號的風格，北美的圣誕夜餐桌上最常見的還是火雞(turkey)，和感恩節沒什么區別。

傳統的北美意大利家庭圣誕夜不吃火雞，他們用來取代紅肉的是魚。這個習俗很有趣。在意大利本土是沒有這種習慣的。意大利人的平安夜晚餐有南北之分，北部跟歐洲其它國家類似，以禽類為主，而靠海的南部則喜歡把鰻魚(eel)搬上餐桌。吃魚的習慣只限于生活在北美的意大利人，他們要吃七樣用魚烹制的菜肴，叫做Feast of seven fish。為什么是七樣？經典相聲《歪批三國》里面說這部書得名“三國”是因為書里帶“三”字的事情。吃魚也一樣，吃七樣是因為圣經里面“七”是出現頻率最高的數字，一共出現了700多次。其實，所謂七也是一個虛數，吃九樣、十一樣的都有。魚也只是概說，現在大多加入了龍蝦、貝類等海鮮湊數。

有吃還得有喝。喝的除了香檳之外，最有圣誕特色的是“蛋酒”(Eggnog)。奶、奶油、雞蛋，混在一起打散，加很多糖，再兌進去白蘭地(brandy)、朗姆酒(rum)等烈酒。這東西很濃、很甜，喝上去不由自主地會讓人產生一種節日的眩暈感，味道卻不是我所愛。

3. 東歐人吃什么？

事實上，不止是圣誕大餐的風格各國皆不相同，甚至于連慶祝圣誕節的時間都并不統一。

我們通常以為全世界都在12月25日慶祝圣誕節，中國的某些日歷上會標注為“西方圣誕節”，但這個“西方”的說法并不準確。12月25日雖然已經得到了全世界信教或不信教的人的認同，并且已經從一個宗教節日演變成了一個世俗的慶祝和商業活動，但天主教歷史上圣誕節的慶祝活動并不是在這一天。

耶穌誕生的時間在《圣經》里面沒有明確記載，因此是眾說紛紜。雖然一般認為耶穌誕生在公元元年，但是也有不少學者對此有異議，一些人認為應該是在公元前6～7年。多數基督教歷史學家的意見認為耶穌出生的時間應該是秋天10～11月，這是按照復活節的時間倒推出來的。《圣經》對耶穌受難的時間有明確記載，應該是在3～4月。同時《圣經》指出耶穌三十歲開始傳道，三年半以后獻身受難，由此推出他的出生日期應該是在秋天而不是冬天。至于12月25日圣誕節的由來，這是由天主教羅馬教廷確認的，原因很復雜。在此之前的歷史上，教堂通常會在12月21或22日的冬至前后慶祝外教的太陽神生日，因此很多學者認為教廷把圣誕節定在12月25日是為了把兩項慶祝活動合并起來以方便管理。

另外，12月25日這個時間其實只是天主教認定的圣誕節。包括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在內的許多東歐國家和埃及、埃塞俄比亞等國在1月7日慶祝東正教的圣誕節。東正教和天主教同源，都是基督教的重要流派。至于圣誕節的時間為什么不同，這跟當年東正教與羅馬教廷的矛盾有關。什么矛盾？攤開來差不多就是一部歐洲史。簡而言之，就像中國人用農歷標記我們的重大傳統節日一樣，東正教國家的人們也有另外一套歷法(儒略歷，Julian Calendar)，他們歷法中的12月25日落在了目前世界通用的公歷(格利高里歷，Gregorian Calendar)的1月7日。

這些國家的圣誕節慶祝活動比北美和西歐更多地保持了圣誕節之前禁食的傳統，他們的圣誕夜晚餐不但不吃紅肉，根本就不吃肉，而是代表一年十二個月的十二道素菜。

4. 猶太人吃什么？

說起宗教對節日的影響，絕對不過圣誕節的就要說是猶太人了。雖然耶穌基督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猶太人，但由于猶太教與基督教在關于神跡、救贖等許多終極問題上的重大分歧，猶太人并不奉拜耶穌，也就不過圣誕節。

雖然中國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餐館吃年夜飯，但傳統上年夜飯都是在家吃的，過去年三十晚上也沒有飯店營業。北美也是一樣，圣誕夜要想找地方吃飯比登天還難。不過圣誕節、不在家吃圣誕夜團圓飯的猶太人要是想出去吃飯怎么辦呢？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猶太人在圣誕夜都吃中餐，因為只有中國飯店開門。這話并不只是坊間傳言，我親耳聽猶太朋友說過。

平常日子誰也不可能每天在外面飯店吃飯，既然不過圣誕節，猶太人為什么一定要在圣誕夜到飯店去吃飯呢？這背后其實有著深刻的歷史含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大染缸一樣的美國社會混雜著各色人等，而其中不信基督教的則以猶太人和中國人兩大族裔人數最多。那時候的美國，不但圣誕夜餐館不開門，星期天也沒有人做生意，所有商店和餐館都不開門——除了中餐館。加拿大也差不多，1980年代以前法律禁止商店在星期天營業，直到現在許多加拿大本地餐館星期天都不開門。

在社會急劇變革的整個20世紀，美國的猶太人和華人因為星期天和圣誕夜做不做生意的問題走到了一起。最初選擇在圣誕夜吃中餐的猶太人或許是迫于無奈，而現在則已經逐漸演變成了一種刻意為之的文化符號。

5. 大餐以后吃什么？

說回到吃。中國人過年一連好多天都在吃，自家吃，跟親戚吃，跟朋友吃。老外過圣誕節也是一樣，親戚朋友多的也是不斷趕場，轉戰四方。既然如此，吃的東西自然遠不止圣誕夜大餐的那幾樣。

天各一方的家人如果選擇在這時候團聚在父母、祖父母家里，十幾號人幾天時間可得吃不少東西。平時各人愛吃的零食都事先儲備起來，半成品的食物放在冰柜里凍著免得臨時亂了手腳。

在美國同事家吃的那頓飯就像所有節日大餐一樣剩下許多菜品。同事的姑媽有點沮喪，感嘆在這一年只有一次的廚藝秀里面她做的餐后甜品居然還沒等端上桌大家就已經吃飽了。圣誕節也好，中國的春節也好，大量的美食絕對是所有文化背景的人們共同的主題。吃不完很正常，親情的歡聚才是真正的永遠也沒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