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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古人的性子比今人的急,春天還離得老遠,冬天的冰寒還在,他們就張羅著迎春了。怎么迎?早早用桑木做了牛的骨架,冬至節后,取土覆蓋其上,塑成泥牛。立春這天,眾人皆盛裝而出,載歌載舞,用彩鞭鞭打塑好的泥牛,祈求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禮畢,搶得泥牛碎片歸家,視為吉祥。
起初,這也僅僅是皇室行為。每逢這天,皇帝親自出馬,主持這場儀式。史書有記載,泥塑的春牛“從午門中門入,至乾清門、慈寧門恭進,內監各接奏,禮畢皆退。”那場景,浩大隆重,莊嚴神圣。后來,這種儀式流傳至民間,成為全民運動,代代相傳,謂之,打春。
這里的“打”字,極有意思,透著歡騰,透著喜慶。在過去很多年代里,農事其實就是牛事。沒有牛耕地,哪來的土地松軟,五谷豐登?而一冬的歇息,農人們早就急不可耐了,他們日日與土地親,哪里經得起一冬的閑置?骨頭都歇得疼的。我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帶她來城里過兩天舒坦日子,她渾身不對勁,軟綿綿的,仿佛生了病。放她一回鄉下,她啥事也沒有了,精神抖擻,眉開眼笑,地里的活兒多得數不盡,她哪里有空閑生病?照我母親的話說,勞動慣了,歇不下來的。
牛呢?整個冬天,它都臥在牛屋里享福,長膘了,身子骨也懶了。這個時候,需要敲打敲打它,給它提個醒,伙計,是時候了,該活動活動筋骨,下田春耕了。一年之計在于春,春的勞作,至此,轟轟烈烈拉開了帷幕。
其實,在彩鞭揮打中,不單單透著歡騰,還透著親昵。哪里是真打?而是輕輕拍打,帶著疼惜,帶著寬容。像喚一個貪睡的孩子,你看,廚房里有那么多好吃的,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吃?不,不,這還不足以吸引孩子,玩才是頂重要的。風起了。風暖了。屋外的鳥叫聲多起來,風箏可以飛上天了。孩子睜開睡得惺忪的眼,窗外的熱鬧,招惹得孩子心里癢,孩子一躍而起。
我以為,春天一定也是這么一躍而起的。它從沉睡的土地上,從沉睡的河流上,從沉睡的枝頭上,從萬物沉睡的眉睫上,一躍而起。哎呀,一拍打,渾身都是勁,它伸胳膊踢腿,滿世界地撒著歡。
鄉下有諺語:“打了春,赤腳奔。”好長時間里,我不能明白這句諺語,打了春,天也還寒著,甚至還會飄過幾場雪,哪里能赤腳奔跑?現在想著,那其實是人的心里懷的一種期盼,是恨不得立即輕舞飛揚,在裸露的枝頭上,長出翠綠的夢想。有期盼,這人生活著才有奔頭。
現在,農人們的農具擦得锃亮。河流解凍的聲音,如同歌唱。緊接著,蟲子醒了。緊接著,萬物萌芽。緊接著,花朵以花朵的樣子綻放,青草以青草的樣子碧綠。春天不負眾望,就這樣,被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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