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全體起立,本庭宣判:被告人蔡旭遠犯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詐騙罪……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年八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十萬元……”法槌落下,罪有應得。終究躲不過這一天,該來的還是來了,陳曉雨縱然有思想準備,但結果出來的一刻,她的目光停在被告席上,淚水決堤。蔡旭遠的表情呆滯,結束了提心吊膽的日子,卻也把很多痛苦留在外面,不光是自己所愛的人,還有被他們坑害的人,手銬的冰冷通過手腕傳向內心,欲望和僥幸一步步把一個聰明人推向了深淵,這一刻不知道他是否開始懺悔。
外面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似乎要把煩躁的世界冷藏起來,房屋建筑在紛紛揚揚的大雪里靜默,光彩的世界只剩下黑灰白三色,缺少些情趣。這個冬天異常冷,南方成雪國,少見的景象令人驚嘆,年關將近,也預示著翻篇的開始,善與惡也交替滋生,既在一念之間,也在長久生發,由雪主持的儀式濃烈徹骨,白得刺眼……
(二)
2000年的春天,新世紀的歌聲飄蕩在大街小巷,北方小城彌漫著一股子煤煙味。蔡旭遠撥弄著爐子里的火炭,剛過年的他滿腹心事,父親的話還在耳邊——
“念書連個公家飯都吃不上,你就是修地球種莊稼的命”
命是什么?說不清。隔壁叔伯弟兄倆,一個子孫膝下香火有續,日子過得家徒四壁,有上頓沒下頓,另一個戰亂年代外出再也沒音信,前幾年突然白發蒼蒼的出現在眾人面前,有領導作陪感慨萬千敘敘往事之后的一個月,全家人都離開了這個小地方。據說老人隨船去了海峽對岸并成家立業,家境盈實,在暮年越發思念兄長,政策好了攜子女尋訪故里,并留下不小的一筆錢財,自此后叔伯家的老宅子空了,不知他們搬去哪里,日子應該不會差。還有堂哥子妹最不濟是城里的環衛,也算吃的商品糧,父親眼里的優越感烙著深深的“公家”倆字,那意味著穩定、光宗耀祖,自己的兄妹輟學集中供他,哪想畢業就失業了。
籍以期待,蔡旭遠并沒有那么菜,只是面對未來的不可確定性和父輩的抱怨,多了幾分迷茫,現實的差距打亂了對理想的度量,當有了比較,煩惱自然產生,如同他的此刻。
“庸人自擾”,生在黃土地跟沙漠接壤的地帶,祖上茹毛飲血在刀尖上生存,數千年歷史進程塑造剛直勇敢的性格,誰愿做慫包?
呼機振動,樓下回電話——
“菜菜,好久不見了怎么樣?我這里有你意想不到的機遇,讓你顛覆傳統上班族收入的概念,只要懶不死,就有掙不完的錢,來我這里,帶你一起飛啊”
“不吹牛皮你會死啊,一個被窩滾過的,你撅個屁股就知道你放什么屁,說吧,啥事?”
“不就是想把這么難得的機會留給你啊,誰讓咱關系好呢,行不行給個話,別讓熱臉貼了冷屁股,傷了兄弟心”
說實話,同窗們五湖四海的分散,進體制的、留學的、繼承家業的等等,再就是自謀職業的這一批,誰是什么樣,前途如何,大多看不出來,有扮豬吃老虎的主,有輕狂不知所以的憤青,有一肚子文藝的才俊,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知道呢,這是一個冬去春來的季節,這是一個冒險家的時代。
“好久不見”其實也就大半年,說話的兄臺在同一寢室,整天泡在《易經》里,又寡言少語,偶爾搭一句“相克相生”的言論,大家頓時回味半天,似乎很有道理,大家稱呼他為“半仙”。
半仙自畢業一別幾乎沒怎么聯系,每個人都站在十字路口自顧不暇,甚至棒打鴛鴦的現實普遍存在,那根大棒就是距離,美好的愛情和事業如何度過九九八十一難修成平衡正果,自古以來都是難題,校園里的純粹、青春的激揚,荷爾蒙下懵懂男女,憧憬著建設著心目中的空中花園,一直到開花結果……
(三)
曉雨:
見字如面,你還好嗎?
轉眼半年多過去,我們彼此安靜得如過寒冬,速凍了曾經的誓言,一切都那么默契跟順其自然,一聲“珍重”中揮手別過,誰也沒對之前的幾年交往說出一個善后的字詞,誰也不曾主動提出給這份感情一個交代,從畢業的時間臨近,彷佛大家都進入到無法妥協的撕裂中,以靜默的方式表達,你在你的圈子里歡聲笑語,我站在角落注視著不去打擾,不再相約逛街、進圖書館、吃飯,連同聚會都刻意的避開,誰也不說“再見”,就這樣,你飛回四季如春的南國,那里哺育著你長大,那里有你的根。
“父母在,不遠游”,雙親近在跟前,三個姐姐成家后的“家”,兩個老人、一院蕭瑟,他們都老了,眼巴巴地等著能獨立的兒子畢業后光宗耀祖,他們等的是吃皇糧的兒子,兒子近在跟前卻成了他們的煩惱,此刻他們陷入失望的迷惑中。曉雨,你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時,我沒搭話,自此你不再提,你的聰穎和敏感,我的自負跟執拗,到底為今天的痛埋下伏筆,相信我,我的心里我世界里,除了父母就是你,而今,不得不面對再次抉擇,主動來打擾你,我要來你的城市,無論我們的緣分還剩多少,我選擇靠近你,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價值,融化自己內心的薄涼,你的世界里是否還有我的位置我不敢肯定,踏出這一步為你,也為我自己,我來了,想盡快見到你!
……
蔡旭遠因一個電話打起行囊準備隨列車南下,這樣不可未知的方向令幾乎沒邁出過省的父母焦慮不安,他們召回幾個姐姐商量商量再商量,誰也沒好主意,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各自的家庭各自的日子都還不知道如何過得更好,北方的土厚實而家底薄,薄到家家戶戶分到的田地一年忙到頭,口糧都不敢保證,蔡旭遠是唯一讓家人翻身的希望,父母和姐姐們牙縫里省出來的大學生馬上帶著對前途的憧憬南飛,捎回來的口信把家里攪得像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一樣。窮怕了,但凡有一點希望,也寄予厚望,固守的思想是能加官進爵便是光宗耀祖的事,要不然呢?
光禿禿的樹梢在風里甩出哨音,院前屋后枯草還在韜光養晦,一切在未知中推進,什么也擋不住時間,而這世道也讓長期封閉的人們越來越看不懂了。
(四)
原生家庭植入的影響是時間抹不去的,骨子里患得患失的性格注定在大是大非面前,很容易搖擺也很容易在誘惑下走上偏。做為成年人,任何時候都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什么可以做而什么不可以做,這個世界有太多迷惑和誘惑,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尤其容易迷失,但對錯又如何界定。大饑荒的年代,啃完樹皮吃觀音土,甚至于賣骨肉至親求生,遷徙到能活下去的地方,狼行千里吃肉,什么是道理什么是公平,你能活著看到的或者你為此踐行努力的讓你內心平靜的,而這些需要趟過多少暗河險溝才得以明白。
蔡旭遠如同大山里投射出的影子,跟隨自己的優柔寡斷多過殺伐果斷,他為此錯過很多回頭的機會,唯獨不缺人緣,一種危險關系下的人緣。
城市已不是什么稀罕的地方,上學就在城里,到了南方,差異讓這個北方人一時半會適應不過來了,空氣里能嗅到海水的味道,身上隨時都是黏糊糊的。
半仙拉了幾個朋友給菜菜接風,街邊的排擋,海貨擺在檔口供食客挑選,基本都沒見過,更別說選。
“菜菜,來了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即是搭檔也是朋友,大家來自不同地方,為了相同的目標——“成為人生贏家”,這里不缺少機會,缺的是勇氣和人才,來了就踏實下來先了解,然后大家一起發財”
“起碼你們告訴我,你們做什么的,先說清楚,違法的事情我不干”
“這話說的,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這事回頭慢慢給你講,現在的任務就是吃好喝好”
一行幾個人從城市小巷穿梭到郊區,連成片的棚戶夾在幾個工廠中間,夕陽下夜幕降臨,也讓天地間多了幾分詭秘,只見燈光不見人影。
(五)
“菜菜,蔡哥,我知道你心理有落差,但我們干的一本萬利的事情,你又是我們中最有能力的,你就發揮你特長不好嘛,況且這事不讓你打前鋒,我們只是做做內部的品控,是自己人我才如實告訴你我們做什么,其實怎么說呢,到我們這里,只是中間一個小環節,上下游的風險不用我們擔心的,你想想,賺到錢怎么都好辦,對吧,很多東西在咱們那里壓根就沒有,以后咱近水樓臺,先得月,置辦齊了帶回去那得多風光,再說了,你的女神你不追回來了?”
望著眼前這兄弟,一臉誠懇,確實是找自己來發財的,一個隱藏在垃圾回收站棚房里的流水線工廠,為數不多的人分拆著洋垃圾,分類后處理,值錢的部分是里面的板子、條子以及分離出來的二極管什么的,拆解、清洗、測試、封裝,由廢變寶。刺鼻的味道彌漫,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疲憊,相對來說測試的地方很特別,塑料布封閉形成無塵車間,風扇不停地吹著,同學中實操功底相對扎實的蔡旭遠很快就適應上手了,他的心里還藏著事,一旦賺到用以周轉的錢,他就去找曉雨。
“我們這邊的就這些人嗎?”
有負責做飯、搞衛生的,每次飯點各自盛飯用餐,以最快的速度用餐結束繼續干活,十幾個人的地方分內勤外勤,除過專人帶領一律不允許私自外出。內部“大貨”都是集裝箱卸載后消化,塑料、玻璃、金屬、板條分類碼放,目測篩選,清灰測試、翻新組裝,垃圾搖身變成寶。說白了這是一個電子垃圾廢品站,不管什么來路,最終析出的有價值的東西堂而皇之換一身新裝,進入中西部地區的柜臺貨架,這些都是國內很多人未曾見過的東西,換來神秘老板源源不斷的資金流。蔡旭遠感覺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老鼠窩”,半仙偶爾搭把手,更多時候他會同外勤人員出去。
“做什么不是做,起碼能讓你賺到錢,還比我們輕松,靚仔,你說是不是啦,多干活少說話,你們年輕人機會多啦”
個把月過去,由熟悉到熟練,由不適應到緩解,工程師的夢想從不是作坊的作坊開始,蔡旭遠邁開了幾代人都不敢邁出的步伐,雖然有些早年跑出來趟潮的,身邊卻幾乎沒有。
“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地聚起座座金山。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天地間蕩起滾滾春潮,征途上揚起浩浩風帆。”
身處的這里就在老人畫的圈里,造夢神話的地方,他也想過,也了解一些,還有他的曉雨說過,在未知和向往里,選擇跟理想或許是兩碼事,如果不是巧合,他是否向南就很難說。
一天夜里,突然把大家從夢里喊醒集中到面包車里拉到外面很遠的地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返回。原來是聯防隊在查暫住證,半仙說“刺激吧,這樣的突擊檢查往往有人提前通個氣躲躲就過去了,否則逮進去就沒意思了,罰款是小,關個把月再遣返回去圖啥,好不容易出來了,所以千萬別想著自己單獨外出,萬一被碰著了非常麻煩,你要賺錢,你要去找你的曉雨”
(六)
曉雨工作了,本來的考研計劃也放棄了,北方于她來說像冬天留給自己的印象,除了下雪其他都是極端刻板的,她曾經眼里蘇格拉底式的人圈著一種脫離無趣的睿智的光環,充滿著徹悟式的陽光朝氣,他的一舉一動雖然沒有那么紳士,卻也真誠,他積極融入每次學生會跟社團的活動里,他桀驁不馴如草原上的烈馬散發著無法阻擋的魅力,他在入學第二年就入了曉雨的眼,茫茫人海里,緣分說不清道不白地放在面前,似乎相見恨晚的倆人沉淀在數字代碼外另一種領域里。人,享有著七情六欲迸發的自由,成為信仰里不可忽略的力量,就像春天,一切生發的力量,誰也不能阻擋一樣。
孩子大了,燕雀的翅膀豐滿了,埋在心底的情愫只有懂的人能讀明白,曉雨從來不缺圍觀的對象,只是她覺得那個更合適自己沒有出現,爸爸媽媽關切,爺爺奶奶期待,掌上明珠第一次脫離了掌控到數千里之外,冷暖與否都是理不完的牽掛。《泰坦尼克號》杰克和露絲的純粹熾烈催化著內心懵懂的愛情--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在我的每一個夢中
I see you,I feel you
我都能感受到你,我都能看到你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我便確定了,你在永恒不變的跟隨著我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跨越距離
And spaces between us.
無論生死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你悄悄的來找我,證明你的靈魂永存
……
北方城市,像極了一個粗獷的漢子,外表下面埋藏著不可捉摸的細膩,不善于委婉表達,行動大于語言,你看著鮮花盛開,你看著叢林茂盛,無半點遮擋,你能感受到陽光的燦爛又不刺眼,當融化的內心張開臂膀接納這個溫暖,撞懷的是整個世界,一切生發的那么自然真實。他奔跑于球場、他她滔滔不絕于辯論會,唯心與唯物的辯證,真理存在唯一性的可能......。北方,變得溫柔起來,不再是風霜下凜冽,也不再是沙塵下的迷蒙,這些都不重要了,每天捧著的杯子,溫度從內而外滲透進心田,這個南方的姑娘因一個人開始喜歡上一座城。
(七)
土壤有罪嗎?這是一個偽命題,又帶有一定的道理,生根出苗再開花,到最后結什么樣的果,這些不是問題,關鍵在于始作俑者是誰,誰把緊箍咒戴在果的頭上,這世間的因果從何而破?
夜深人靜,肉體把疲勞卸下,大腦還沒休息。蔡旭遠對城市不陌生,陌生的是城市的另一種面孔,就是城市的夜晚,她散發著神秘的氣息,她在老葉露面并帶他們瘋狂后,在他的內心掀起巨濤駭浪,還有那么多生活在夜晚的人將黑暗當做屏障,換個身份狂放不羈……
好幾天不見的半仙回來了,他告訴蔡旭遠,大老板準備犒勞大家,讓他好好準備一下。蔡旭遠心想不就是吃一頓飯的事嗎,還有大老板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想不到吧,生活的樣子本來還可以這么多姿多彩,我們泡在書本里向往陶淵明的世外桃源,現在你說這哪里差了,差的是鼓囊囊的錢包,你所謂的理想不就是為所欲為的自在嗎,當崇高到極致,就是放下一切偏見,集中意念掙脫纏繞在身上的樊籬,為對的事情劈荊斬棘開路,否則陷入俗套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這不是低級趣味,放得下才能拿得起,所謂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這個世道需要變通”
正當半仙啰啰嗦嗦個不停,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的老葉湊過來“兩位兄弟不要聊得這么投入啦,今晚是過來玩的,盡情享受,小蔡別拘束,聽他們說你的能力非常不錯,感謝你的加入,今后有困難有要求一定提,好好干一起發財,廠里條件雖然有限,還是要給你們改善改善的,今天盡情玩,放開玩,來,干杯”,辣中帶甜又偏點苦味的液體順喉管而下,說不上來的感覺,老葉已走向其他位置。
燈光把每個人的臉照得五彩斑斕,辨不清原本的面目,伴奏、嚎叫,大包的沙發里,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南腔北調的都有,偎依著不可描述的距離,每張桌幾上擺滿瓶瓶罐罐,半仙已入佳境,蔡旭遠看他擁摟著女孩跟其他人沒兩樣,自己旁邊的女孩一手挽著他胳膊另一只手舉著杯子繼續勸他喝“靚仔,帥哥,你得喝好玩好,你兄弟交待照顧好你,否則饒不了我的,喝嘛,否則我交不了差,你看他們多享受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來,我叫你哥,我們交杯一個”
這女孩看起來年齡稍微小但很老到,沒等她的酒杯伸過來,蔡旭遠的胃突然痙攣,他趕緊沖出房間去,他的酒量實際不差,但他不知道為什么開始犯惡心,他不想再進這個房間了,他沒半仙看得開,第一次被這樣的場景震撼,洋酒、骰子、陪侍,什么叫紙醉金迷,或許這就是,生存方式不同各取所需,誰苛責誰。
到衛生間干嘔了一會,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抽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想“你是誰,你要活成怎樣的人?”
(八)
曉雨的北方,是被一種粗獷包裹起來的厚實,數千年的風刮到現在,桑田滄海大漠黃土,無不彌漫著神秘的氣息,不同環境下的習俗差異孕育著多姿多彩的文明,從小被呵護在南方長大的她,沒有體驗過分明的四季,花和綠色一年不斷,聽海風跟粵語、聞螺號跟汽笛,學上得越多越想體驗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同于往常的方式,于是,她在駝鈴陣陣的夢里,一路向北,她說她要重塑自我。
一棵樹,一棵樹
彼此孤離地兀立著
風與空氣
告訴著他們的距離
但是在泥土的覆蓋下
他們的根伸長著
在看不見的深處
他們把根須糾纏在一起
艾青老師的詩讓這個有文藝情結青年內心堅強起來,雖然女孩哭鼻子沒人說什么,但她偏偏要像那棵聳立的樹,頑強驕傲的活著并茂盛起來,她不喜歡刻意的或帶功利心的交際,常常一個人沉浸在書里,泡在圖書館里,偶爾給家里寫個信匯報一下情況,什么都好,就是不說入冬首先把手給凍破了,嘴上老起皮,感冒發燒了好幾次,為此寢室還專門成立幫帶南方公主護理小組 ,此時女孩子們細膩溫柔方面的強項都是共性的,感動得曉雨放下很多不習慣,吃辣、加醋,牛羊肉和大蒜,大家喜歡的她試著接納,上山下鄉的父輩人還沒這條件都過來了。
“嗨,假如畢業后你是留在這里還是出去奮斗”這個話題一提出來,蔡旭遠就沉默了,他想了很多,看著老去的父母,想著自己肩上不能只有夢想,還有作為兒子的責任,對面那雙期待的眼神何嘗讀不懂,她也是父母的女兒,誰也沒把話說破,就這樣等著分別的時間到來,最親密的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無法妥協釋懷,與其言語上傷害不如順其自然吧。
誰說魚只有七秒記憶
你不見眼淚,填滿海洋
錯身而過的慌張
將苦澀拋在大漠
從此天各一方
炊煙起時已駐故鄉
咸風吹散往事
獨自咀嚼原點
再美的舞姿只剩孤獨
“曉雨,你在發什么呆呀,快把那個文件傳過來,上面在催了”
“早好了,稍等”
曉雨合上夾著蔡旭遠來信的書,她在想,緣分或許還未到盡頭,但他此刻在哪里,做什么?
“曉雨,晚上一起吃飯,你有空嗎?”
“跟我算怎么回事,沒見何課長眼巴巴瞅著讓你給機會”
“怎么婆婆媽媽的,聊聊天不行啊,給家里說一聲好了”
即是同事又是閨蜜的倆人可以互吐心聲了,沒有什么能阻擋兩個性格相投的同性羨煞旁人。
(九)
半仙喊順口了,但僅限于在沒外人的情況下,他叫盧偉,總歸呢,是一個口才勝過動手的家伙,滿腦子的文字,沒修中文系算是埋沒這么個人才吧,直腸子加上凡事放得開,所以從職介所被拉過去當勞力,很快發現這人眼力勁勝過手上的活,于是抽調去了外勤。一個變廢為寶的地方,數不清的配件穿上新衣以低于市場很多的價格成為搶手貨,這個半公開非全隱秘的通道,被稱為“煉金”的營生解決了正品無法匹敵的效率,各取所需何樂不為,而且資源正從對岸悄悄地源源不斷地游過來。
松香在焊錫膏上騰起白煙,一雙專注的眼睛看著放大鏡下的車臺,一塊塊板子沒大毛病的情況下基本上都能點亮成功,想法也開始在蔡旭遠的心里生根,自己不能一直為他人做嫁衣而且還見不得光,他的小野心寵寵欲動,背井離鄉是自己,丟了愛的人也是自己,這些一樣樣都得彌補回來。
半仙依然不停地往外跑,穿著也逐漸起了變化,每次回來會帶點好吃的犒勞一下好伙伴,對于外面的事多的話他一句也不會講,慢慢的蔡旭遠覺得半仙跟自己有了隔閡,至于為什么,他不知道,身上攢的錢足夠支撐一段時間的開支所需,也該去找曉雨了。大風扇呼呼呼地在頭頂上轉著,身上的粘潮一點不見減緩,這時候的北方偶爾還會飄點雪花。等待下一次外勤回來取貨,他要給半仙說說,交接一下離開這里,第一站雖然累點但也讓他琢磨出一些東西來。
(十)
來自曉雨的煩惱,她把蔡的信夾在書里,人放在心底越放越深,深到這個人似乎不曾來過但哪個瞬間又浮出來,這樣的感覺很糟糕。
“曉雨,看看窗外,黃昏時的太陽是不是很美?”
“神經兮兮的,沒見過太陽啊”向即是同事又是閨蜜的丫頭喊了一句。
“你過來,保證不讓你失望,真的”說著過來拉曉雨走向窗戶邊,太陽的傾斜度讓樓的影子投向地面,地面上一半金黃一般灰暗,在金色的光照里,一大捧鮮艷的玫瑰花將拿花人的白襯衫顯得沒了原本的色彩,精瘦高挑的個頭架著一幅眼鏡,與這陽光相襯,似乎一幅油畫,曉雨失神了,她不知道如何拒絕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始,因為自己尚未放下過去的自己,在一次次不理睬后,韓軍依然執著,也拜閨蜜所賜,把自己吹捧得如天上下凡的仙女,可真的如此嗎,自己都沒概念,看著窗外的人眼巴巴的朝上盯著,她打算出面了,果斷一些對誰都好。
“我來了,你準備對我說什么?”
一句話把韓軍問得一愣,不知道是花映的還是緊張,臉紅了,額頭上的汗往下流。
“走,到對面坐一下,那里涼快”
“好、好、好”
有時候很懷疑智商是不是在某個特殊的時期會短路,韓軍好歹士官轉業進到海關工作,條件不錯,跟人打交道也不少,此時跟個小學生站在考官面前一樣。
“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聽著對面的發問,韓軍從局促到從容,他說高考曉雨去了北方,他后面也去了北方,只不過晚了一年,在兩個人的成績范圍韓軍是有差距的,他再使勁還是不理想,后來從專科在讀進入部隊,部隊屬地在有雪山的地方,那里幾乎再造一個自己,使命、責任、魄力集于一身,多次從死亡的邊沿徘徊回來,父母身體的緣故帶著二等功他選擇復員,現在就是想和曉雨一同走接下去的人生,通過閨蜜的介紹也了解,其實倆人相距不遠,興許以前打過照面不認識而已。
“這么給你說吧,我沒你想的那么好,而且我有喜歡的人,真的”
“只要你還沒結婚,我都有機會,希望你能考慮接受,此時此刻,我沒什么畏懼的,一心只有你”
曉雨盯著自己手里的杯子,咖啡浮沫上的愛心圖案不見了,她纖細的手指讓杯子慢慢地轉著,她不討厭眼前這個人,甚至說那種硬朗剛毅的形象架著一幅眼鏡,有剛有柔的感覺很好,但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學校的戀情如霧中花水中月,朦朧的美濃烈的心,摒棄一切物質之外的干擾,她和他那時總有閱不完的千山萬水,數不盡日月星辰,緣分似乎并就此未畫上句號。
“能給我一段時間嗎?我會給你答復”
“別想復雜了,我們從朋友開始總歸可以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