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黃昏,他必來這浴室泡澡。為什么單單關注他?問的好,因為他特別。
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卻從熟人與之一問一答里知道,他早就年過五十。顯得年輕,愛穿緊身黑短袖t恤,腰肢細軟,凸出翹臀性感而別致,頭發微禿,卻不是地中海似的秀頂或周邊的稀疏的頭發形同虛設,那種一蹶不振的脫發和他無緣,他只是腦門微微褪出一條若有若無的線痕,也因這無傷大雅的稀疏,反而獲得一種成熟的滄桑感或男人味。其余頭發秀潤有光澤,難怪洗完澡后,總要對著售票口的穿衣鏡梳頭,和其他男人大刀闊斧或狂風掃落葉的梳頭不同,他愛一縷縷梳得熨帖而舒適,有上海灘老克勒的情調。
他洗澡時,把肥皂沐浴液洗發液梳子放在一小巧的黑皮包里,外皮綴有亮燦燦的金色花紋,日光燈下亮的奪人眼目。
他抽煙,不大愛散煙給人,若逢故人或老上司,他會客套寒暄,不動聲色替人家把澡資付了,滿面春風談談家常和遠近的人情。澡堂里喧鬧而紛雜,他做事總有條不紊,和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時,不忘讓常替他搓背的師傅把自帶的毛巾浴池里絞干,接過來時微微一笑道謝,穩妥而有分寸。
最是起身出門時,把黑毛線外套揚一揚,套上,那該是溫秀老成的少年穿的時尚外套,由他套上,毫無違和之感,竟也穿出豐姿雋壯之美。
他做什么的我不關心,只是這種通透和為人處世的余裕讓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騙子才好。這樣才不枉負他近乎完美的出場收場。他生活在故鄉,而精神上始終處于異鄉。他即使有妻兒,也是一種保持距離,不會粘滯于柴米油鹽,更不會按部就班。仿佛任何一票生意做完,都足以讓他深藏功與名,到陽光燦爛的小城安度余生。
他掀起簾子走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離開了現實,而走進了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