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中有不少關于睡覺的詩,千百年來一直給人以啟迪,促使人們重新認識睡覺與人生的意義。
《詩經·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小吏天未亮就出征,拋撇香衾和暖裯,日夜為公忙碌。大早難起,自古有之。現在“上班族”起早趕車簽到,也是從甜蜜的夢鄉叫醒。特別冬天,千呼萬喚才鉆出溫暖的被窩。
唐代白居易喜睡,睡詩多,睡中得真趣。
其詩《重題 其三》:“日高睡足猶慵起,小閣重衾不怕寒。。。匡廬便是逃名地,司馬仍為送老官。心泰身寧是歸處,故鄉何獨在長安。”閑客常日高猶慵起,今出睡足而猶慵起,便有《莊子》中南郭子虛仰天呼吸,凝神入靜,漸漸地物我皆忘,天人合一。遷謫九江毫不掛懷,人生處處是故鄉。詩《妻初授邑號告身》:“弘農舊縣授新封,鈿軸金泥誥一通。我轉官階常自愧,君加邑號有何功。。。倚得身名便慵墮,日高猶睡綠窗中。”妻被皇帝授予封號,詩喜帶諧謔,倚名慵惰,日高猶睡,閑適自樂。
“臥聽鼕鼕衙鼓聲,起遲睡足長心情。”(《晚起》)。坐衙、睡足兩不誤,只圖心情好。“。。。自此光陰為己有,從前日月屬官家。。。。睡到午時歡到夜,回看官職是泥沙。”(《喜罷郡》)官職棄如敝屣,罷官得自由,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光陰日月一聯成為千古名句。
白居易貶謫睡,妻得封號亦睡;當官坐衙睡,罷郡守亦睡。睡覺中寵辱皆忘,得大自在。
宋代陸游不但喜睡,更美睡,以睡覺為人生的一大幸福。睡詩成為他詩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
其詩《秋晚四首 其二》:“新筑場如鏡面平,家家歡喜賀秋成。老來懶惰慚丁壯,美睡中聞打稻聲”。“老懶只貪春睡美,愧聞童子誦經聲。”他深得睡味三昧,竟然賞到睡味如蜜。“放翁不管人間事,睡味無窮似蜜甜。”(《紙閣午睡二首 其一》)。陸游甚至將美睡之人比作睡著的神仙,“困睫瞢騰老孝先,粗氈布被早霜天。珥貂碧落應無分,且向人間作睡仙。”(《晝眠》)。
他年齒漸老,有恬靜的寬容與滿足。平淡中見真性情。忘卻榮華富貴,品味逍遙和寧靜。“雨聲可愛秋方見,睡味無窮老始知”(《雨中作》)。“世言黃帝華胥境,千古蓁荒孰再游。但解消搖化蝴蝶,不須富貴慕蚍蜉。”(《睡覺作二首 其一》)
蘇東坡萬事睡為大,以美睡笑對一生命運的坎坷。他曾因“烏臺詩案”關在牢房,夜里呼呼入睡,鼾聲如雷。當夜,皇帝派人看他睡得安詳,知道:“蘇軾心中沒有虧心事!”就赦免他死罪。鼾睡救命。發配黃州,蘇軾緩刑監視居住,一次小船夜游喝酒,夜空很美,靈感大發:“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第二天謠言紛起,說東坡乘船逃走。太守嚇得要命,立刻去找,發現東坡還在睡覺,鼾聲如雷。
蘇東坡被宰相章悸貶到偏遠的惠州。蘇東坡以苦為樂,在《縱筆》詩中寫道:“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傳到京城,章悸嫌蘇東坡“那么愜意”,就再貶他到更遠的儋州。在貶謫海南的路上,他再次贊許自己的美睡:“三杯軟飽后,一枕黑甜余”(《發廣州》)。他了悟人生,超脫紅塵,俯視這一切。
有人向蘇東坡請教健康藥方,他提筆寫下的四味藥:“無事以當貴,早寢以當富。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早睡養陽,使人精力充沛富足,有充足的力量抵御疾病和衰老,比任何財富更加寶貴。
明代陳繼儒在《小窗幽記》中有:“人人愛睡,知其味者鮮。睡則雙眼一合,百事俱忘,肢體皆適,塵勞盡消。即黃粱南柯,特余事已耳。靜修詩云:”書外論交睡最賢“,旨哉言也。”
睡覺不僅修復人的身體,使人變得更加美麗動人,更修復人的心靈。它將人生清零,讓人回歸初生嬰兒,即老子的“赤子”狀態,精氣充沛,元氣淳和。在睡覺中,人融入大自然,與大自然同呼吸,仿佛變成大自然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回歸世界的太初。污染、單調和干癟的心靈變得純凈、豐富和飽滿。古代詩人深諳此道,一生童心未泯。從古到今,睡詩如遍地春草連綿不斷。“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在睡覺中消解世俗的侵擾,回歸童真,在睡覺中享受人生最美妙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