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時,我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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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沈鹿之


他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她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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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那些年的戰(zhàn)火,搶走了我的愛人?!?/p>

十八九歲的少年,靜靜的躺在她手里,笑起來干凈而溫暖。這張老照片,已經(jīng)舊得不像樣子。

鄰居們都說,她是個怪老太太。

八十歲了,她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

她愛唱戲曲,愛看孩子蕩秋千,愛種草,愛養(yǎng)花,愛獨來獨往。

小區(qū)花園里的秋千旁,午后她總愛去那,坐在長椅上發(fā)呆,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她自顧自的生活,時間長了,小區(qū)人也說,那是個孤獨的老太太。

幾十年以前,她生活在小鎮(zhèn)上,在一家裁縫店里做著訂做衣服的活計,她心靈手巧,又有著一張清秀的臉,在小鎮(zhèn)上很是討喜。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她把他大大方方的帶到家人面前,宣布說她要和他結(jié)婚。

一家人看著她旁邊的少年,驚訝之余,點頭認(rèn)同。

他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他的父親在鎮(zhèn)上開了個私塾。

門當(dāng)戶對,兩個人又情投意合,婚期很快便定下來,閑時,他便帶她去看戲。

戲臺上的人舞刀弄槍,咿咿呀呀的調(diào)子拖得老長,她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少年握著她的手有細(xì)細(xì)的汗珠。

后來兩個人成了戲班子的常客,興致來時,他也會哼唱幾句,而她呢,便把注意幾都集中在唱戲人的衣服上,沒過多久,她便做了一身像模像樣的戲服。

他欣喜若狂,激動得將她抱起,她羞得將整張臉埋進他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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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事到這里,該是個多么圓滿的結(jié)局。

可這大千世界,圓滿的又有幾個。

她捋了捋額頭上垂下的幾根白發(fā)。

1950年,抗美援朝戰(zhàn)爭打響時,他應(yīng)征入伍。

得知這一消息,她氣得好幾天沒理他。

她知道這不是他的錯,可一想到這是上戰(zhàn)場,她心里的害怕便越放越大,槍林彈雨的生活,光是想想她就為他捏一把汗。

可他依舊對著她嬉皮笑臉,仿佛去參戰(zhàn)像是去街上買個餅一樣簡單。

最后他把哭著的她摟進懷里:“不要怕,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隊伍出發(fā)那天異常的冷,刺骨的寒風(fēng)吹得她直哆嗦,他拉著她凍僵的手直哈氣。

“假如我回不來,你可答應(yīng)我一定要長命百歲呀?!?/p>

她抬眼狠狠的瞪他,他隨即笑開:“好好好,等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娶你?!?/p>

她臉頰微紅,他溫?zé)岬穆曇粲猪懫?“不過你還是得答應(yīng)我呀,萬一我回不來,你就替我好好活著看看這個世界?!?/p>

察覺到他的認(rèn)真,她眼眶濕潤著重重點頭。

他走后,她數(shù)著日子,一天又一天,她把婚期往后延了又延,花開了好幾季,他也沒回來。

最后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了,她等到的卻是通信兵送來的遺物和他的骨灰。

教書的老先生一雙手抖啊抖,她望著老先生手里的盒子,最后只苦澀的說了幾個字:“還是死了啊!”

他被追封為烈士,墓碑建在鎮(zhèn)里最顯眼的山頭,送葬的隊伍長又長,一路的哭喪聲,她的目光卻只盯著隊伍前他的遺照。

黑白的相框里,他笑得那樣燦爛,與這一路的哀傷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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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起,她便決定擁著回憶過一輩子。

她回絕了長輩給她安排的親事,為此那個年長的老人怒不可遏的指著她:“有本事你一輩子不結(jié)婚?!?/p>

她也確實沒有結(jié)婚,一個人輾轉(zhuǎn)過來,這一輩子就快到了盡頭。

他死后,老先生許是太過哀傷,關(guān)閉了私塾,不再教書。

她呢,整日整日的去戲班子,看著臺上的一幕幕,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那些新來的角兒啊,總以為是自己演得太好,能把人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懂她的悲歡。

“有時候啊,我也想就這么跟他去了,可是依他那性子,就算我到了陰曹地府,他也不會理我?!?/p>

后來沒過兩年,教書老先生去世了,戲班子也走了,她去他墓前祭拜時,哭著告訴他他喜歡的戲再也聽不到了。

漫天的風(fēng),她只聽到自己嚶嚶的哭聲。

“小姑娘,有的人啊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就算他死了。”

長長的一句感慨,她說得平淡如常,眼底有深不見底的波瀾。

陽臺上,她的花死了。

生命有多少迂回,承諾有多么瑰麗。

而等待,無邊無際。

等著等著,她從二十歲,等到四十歲,再到六十歲、七十歲。

給她說媒的人,從介紹年輕優(yōu)秀的小伙到單身未娶的大叔,再到死了老伴的老頭,到如今,再無人來擾。

“這一生啊,太漫長,可我答應(yīng)了他,得活到一百歲?!?/p>

我笑她:“像個醉心于長壽的癡人?!?/p>

她的父母已死去很多年,彌留之際時,老人叮囑她找個伴過完這輩子,她吞吞吐吐,那個“好”字卻直到老人閉眼也說不出口。

固執(zhí)如她。

親人們都說,她是那些年跟他一起念書念傻了。

她也不惱,繼續(xù)一個人種自己的草,養(yǎng)自己的花。

我問她:“孤獨嗎?”

她回我:“孤獨啊。”

回憶嚼來嚼去,反反復(fù)復(fù),她年紀(jì)大了,快忘了他的臉。

于是她每天都在拿著照片看,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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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住很大的房子,小鎮(zhèn)發(fā)展時,因為房屋拆遷,她分到了面積可觀的單元房。

年輕的時候,她拼命給人做衣服,存下了一筆足夠她安享晚年的錢。

節(jié)假日時,她的親戚樂于把她接到家里,又或者送自家孩子陪她生活一段時間,多少年過去,那些原本小小的孩童如今都長成了大人,逢年過節(jié)時,氣氛也足夠熱鬧。

而平常,她就在公園和房子里來回走,聽聽?wèi)蚯?,發(fā)發(fā)呆。

她越來越記不住事情。

她緩緩起身將手中的照片放起,又挪著步子走到沙發(fā)邊坐好。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問我:“小姑娘,我的花澆過水了嗎?”

我看著那盆因澆水過多而死去的花告訴她澆過了。

她搖搖頭,說老了老了,記性不好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沒再接話。

正當(dāng)我起身準(zhǔn)備告別時,她又問我:“小姑娘,你說,我能活到一百歲嗎?”

她問得隨意,可明顯在等我的答案。

燈光倒射過來,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她。

“一定會的?!?/p>

我輕輕帶上門,不敢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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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幽幽的戲曲聲從身后傳來。

她歌聲里,他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她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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