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上,一個數字的下面,寫著:立春。
雪山不信,它不信那小小的標注,就能預示滿天下的新生和溫暖。
的確,這廣寒千里,全是它的掌控。
它找到我:“那春天,真的能來嗎?真的能來到我的腳下,我的領地?”
我說:“你試試。”
它回去。第二天,暴風雪。它站在山頂啊啊大笑,它說:“春,春,我讓你比冬還冬。”
左近的人裹緊了大衣,狗貓們又蜷縮回爐旁了。
它原想這大雪要統治一個月或四十天的,哪知道不到五天,云開日出,雪應時而化了。它是雪山,它統治不了雪。
它還發現,雪化的土地,軟了,暖了。
它又來找我。我說,咱倆一起往遠看。
我和它并肩看向東南,我說那里柳綠、杏開。剩下的我不說,它說它看見了燕子飛,牛耕野……
我說,這春天就是一老農,你看他拿著一卷氈,從東南鋪向西北。他鋪到哪里,哪里一派新顏。這氈片綿軟,可誰都不能阻擋。
雪山不語。
我說,老農的氈片是自然的付予,它也催動人心。嬰兒夢醒,少年雄飛,中年壯志,老年童心,都由此生發。一個春字,想象一輩子也想象不盡。
雪山說:“難道我前幾日的下雪,是幫了這春的忙嗎?”
我說,是。你松動萬物筋骨,注入必須養分,滿天下的人們都感激你的。他們想不到你想阻止春來。
以后的日子,雪山與我共行止。我們看見春,看見撒開的錦繡。我們趴下聽春,耳朵對住大地,春的足音抵達心田。
春在推進,哪里的門戶不因它而開,誰不會抵達自己的領地奮進?哪個動物不心開膽放,一年新景竟自由?
春風一夜究竟能走多遠?我們不管它。我們在高處看著春,等它西來。我們看見它,卻奈何不了它的速度。急不得,它有它的步履;怨不得,它從不停留片刻。我們不敢疏忽,一眨眼就有新氣象。
雪山也開顏,它知道春非敵人,它呼它春友。
大概兩個月,春翻過重重大嶺,到了邊地。我們的雪山腳下,干草初醒,河開馬嘶。三天后,有小小的花兒睜眼在碧天長野。皚皚里綠綠,暖陽下淡香,久處荒寒的雪山也流下了長淚。
不久,雪山上也有了花,雪春一處了。雪山胸襟大開,一山春水山下去,綠茵上萬物歡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