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落日圓

你說:“絨兒,愛到極致是否就要相忘于江湖?”我問為何,你又說:“因為放不下所以選擇放下。”說實話,那時我,是真的沒聽懂。

我是一只修煉千年的白狐,似妖似仙,孤身住在西北大漠的懸洞里,千年寂寞。昨日獵狐人趁我小憩之時傷了我。到現在我的身體還是火辣辣的疼。我突然又想起了你,我總是想起我們的初識,于是我的眼淚又抑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大漠孤煙,那日你騎著一匹紅的似火的馬,白衣飄飄,似踏入凡塵的仙人,如星月般璀璨。我只一眼便不敢再忘。你抱起受傷的我悉心照料。你輕撫我的絨毛,說:“日后喚你絨兒可好?”我便日日蜷縮在你的懷里,聽你一遍遍喚我絨兒。終有一日你要離開,我卻早已眷念這個溫暖的懷抱。你便是走一步我便跟你一步,你見我如此,便嘆道:“你是屬于這里的,我不能將你帶走。記住,我叫恭生,他日有緣,我必來尋你。”你放下我,策馬而去。

我方才現出了一個嫵媚女子的模樣。千年冷寂的心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我苦苦等了你百年,日日守在大漠口,你終是沒能來尋我,怕是忘了。我理了理身后三千青絲,決定去你口中的京城尋你。你一定不知,早在百年前我便在你身上施了法,生生世世我都能找出人海中的你。

待我尋到長親府時,已經悉有數月了。我隱身混入府中,夜色朦朧,一個小廝扶著一個微醺的人進府,那人身著玄色長袍又有金絲鑲邊,絕美的輪廓,但是不是你我也不敢確定。我捂著撲通撲通的胸口,怕它暴露了我的蹤跡。

從我面前走過時,你忽然回過頭來對我一笑:“姑娘在本王的府上作甚?”那小廝回過頭來并未見到我,急忙拉著你走了,慌張道:“王爺,您怕是花了眼了,哪兒來的姑娘呀?”你依舊不甘,回過頭來:“隔日本王再來尋你。”

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這世間只有你能見到隱身的我。我終于找到了你,可你為何,全然不再認得我?

我來到你的房門外,輕輕將你的門推開,卻見一道凌厲的目光射了過來,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酒氣“說吧,姑娘有何目的?”我輕答:“尋人”你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尋誰竟尋到了本王的府中?還無一人攔下你,你可真有點本事”我輕聲吐出了兩個字“恭生”你眼里滿含譏誚,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是絨兒,百年前你救下的那只白狐。”你笑了,卻暗藏殺機,“百年?你當本王是神仙?白狐?那你便是妖孽畜生!”冰冷的劍已經點在了我的吼間。哦,我竟是忘了,你且只是個凡人而已。“姑娘,本王不想濫殺無辜,說吧,是懷王派你來的,還是。。。皇帝派你來的?”我笑了,房間里都是我的笑聲,卻又突然止住,“你不信我”。吼間有些痛意,你的劍,似乎又近了些。“你殺不了我”我終是含了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掉,我日日思念盼望見到的人竟然不信我。你忽然就收了劍,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收起劍來。“可有去處?”我哭著搖了搖頭。你莫名煩躁“此次暫且信你”你突然頓住“只是你像極了我記憶中的一個身影。”雖然你已經不再記得我,不過這就夠了。

之后我便日日跟隨你的左右,你卻還是會一直問我“絨兒,你究竟從何處來?”我說,從西北大漠來。你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再后來,你總是很忙,很忙很忙,忙于周旋于各種各樣的斗爭中,你說你從來都沒有感受過親情的溫暖,你說我是第一個可以真正帶給你快樂的人,你又說,生于皇室,生活便只剩下了斗爭。昔日冷峻的你,在那日喝了酒后對我說了好多好多,最后你說,絨兒啊~不管你從哪里來,不管你是誰,絨兒,我愛你。我也是啊~恭生~我也愛你很愛很愛。我將你的頭埋在我的懷里,暗暗下了決定。

待你酒醒后,我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依舊一如既往的賴在你屋里不走,你便又同往日那般打起了地鋪,我一直看著你,看著你,因為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能夠像現在這樣待在一起,日子便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

直到府上掛紅結彩的那一日,我方才明白你要成親了,是皇上御賜的婚禮,我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這樣快。我第一次慌了神,在府中亂穿,終是在一條小徑上找到了你,我從沒見過你的眉頭皺得那么深,你一盞又一盞的喝著酒。“恭生!”我跑向你,眼淚掉了一地,你這才回過頭來,苦笑“絨兒,我不是恭生,我是瑯卓,周瑯卓,不是恭生。”我管不得那么多,“你為何要娶她?”你的眼里心里,好不容易有了我的影子。“為何!”我哭了,在我遇到你之后,我總是喜歡哭,像我這把年齡的人,眼淚可真多。“你知道的,不娶她,我們都得死”你紅了眼眶,把我緊緊抱在懷里,“我不愿你死。”“恭生”你堵住我的嘴“叫我瑯卓”我吞下眼淚“瑯卓。”那個午后很美很美,我到現在都只覺得那是個夢,易碎的夢。

進門的女人叫憶沁,當我同你攜手回到大堂的時候那個一身喜紅的女子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狐貍精!”虧了她的好眼光,沒等我出手,你的劍,便已抵她喉“在我長親府,沒人敢造次!”你握劍的力度又緊了一分“敢動她一根毫毛,我讓你死!”氣溫驟降到零點,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憶沁卻輕輕開口,“哦?是嗎?我死了你們長親府上上下下都要為我陪葬,包括她。”她說的是我,你愣了一刻,她便已經離開了你的劍尖。那時我,才發現,你過得實在太辛苦,這世間有你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那么你那些深埋在心的理想,就由我一步步地幫你實現吧!

第二日,我便找到你,平靜地開口“讓我進宮。”你似是不解又似乎隱隱有所察覺我的心思,毫不猶豫地伸手將我攔住,目光灼灼“無非多一個人監視我長親府,你便不用多管”他一頓“回大漠去吧,別再回來了。”我的眼淚又要掉了,你說“我沒辦法保護你,更不會任由你獨自去保護這長親府,別進宮,有什么,我一人承擔”我哭著搖搖頭,你又來攔我,可你攔不住我。你知道我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阻擋。你解下頸上的環玉,將它配在我的身上,說“等我來娶你。”我決然的轉過身去,不讓你看見我眼里的悲傷和不舍。

當我跪倒在天子腳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眼里的驚艷。妖嬈如我,將保你一生。“皇上,臣女罪該萬死,因在大喜之日惹怒了沁王妃”。想必憶沁早已將大大堂上的事情告知了皇上。我頷首,嫵媚的鳳眼微垂,皇帝不愧為天子,他的眼里也依舊只有驚艷。他微微一笑,我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冰冷“何人授意?”我知道他想聽到什么答案,卻偏不說“何須別人授意,我想得到的東西,怎么能夠容他人染指。”他眸光一緊“你可知她說如何進府的?”我輕啟朱唇“他是皇上御賜的王妃”他冷哼一下,卻又思索了幾番道“你又當如何贖罪”我粲然一笑,世間萬物都失了色彩“從今往后,你便留在宮里吧。”他不過是拿我當一個籌碼,天子啊~便是要把天下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他,也不過是我的一個籌碼罷了。從此,宮中多了一個容妃,與絨同音。

他在宮中待我極好,也對,有誰愿意失去一枚棋子呢?我時常透過宮墻看你,你的臉上,再沒了笑容。我看你一個人飲酒,我看你用墨一遍遍的寫我的名字:我的淚,止不住的掉。我看著你招兵買馬,我知道,終有一日,你會變得強大起來。我在宮里,等你來娶我。

他在我身上找不出端倪,便帶我去朝堂上,越是對我不利的他便越要那么做。他日日將我帶到朝堂上,他攬我在懷,輕撫我的頭發,他看著你,你也看著他,毫不畏懼。

漸漸地,幾乎所有的臣子都罵我妖妃,日子久了,我也就習慣了,直到那日你用憤恨的聲音罵我“果真是妖妃!”皇帝聽后笑了,這就是他想看到的場景。我強忍住眼里的淚水,輕吻了一下他的臉,他僵直了身體,你也愣在那里。“都說本宮是妖妃,本宮便讓你們看清楚了!”朝堂上一片嘩然,我看著你氣青的臉,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是滿滿的難過。

因我日日上朝的緣故,我開始清楚了誰是你道路上的阻礙,誰又是你的盟友。我日日與皇上纏綿悱惻,日日啃噬他的身體。通過他,我漸漸鏟除了你所有的障礙。我心如死灰卻依舊愛你。我以為我已經令他完全信任了,可他還是信不過我,會試探我,他說:“長親王近來欺君罔上,你說朕應當如何?”他往日總會與我商議該如何處置某個大臣,但他那日分明是故意的。我依舊笑得無比妖嬈,“皇上想怎樣便怎樣好了。”

于是次日,我便聽說你將被調往偏遠的地區鎮守疆域。我回到房中,懶懶的倚在軟塌上,忽的瞥見了珠簾后的你“絨兒”你不知何時潛入我的房中,我并不回答,你實在傷我太深,我以為。“絨兒,你為何還不走?”我聽了你這話,終于明白你那日為何中傷我,不過是想讓我離開這是是非非,可你低估了我對你的愛,而我也低估了你對我的愛。“絨兒,對不起,”你走過來,懷抱著我,才見我滿臉的淚,你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別哭了絨兒,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我卻哭得更厲害了。你擦干了我的眼淚,輕吻著我額頭道“等我來娶你”我點了點頭,你便縱身消失在了宮里。

你走的那天我透過高高的宮墻,看你騎在一匹紅的似火的馬背上,身上散發出一陣凌厲之氣,你越發的有王者風范了。

之后我日日幫你傳信,終于,皇帝的身體狀況又惡化了許多。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地打進皇宮。我站在宮墻上,唱起一首少女的歌,你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來娶我。

及至宮門,皇上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后,并拿著我們全狐族最為恐懼的東西——噬九尾珠。“絨兒,我以為你是愛我的,我以為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我以為你會回頭!我那么愛你!我以為你會像我一樣愛你那么愛我,絨兒。。。

”我冷笑“你會殺了我吧!”他并不看我,而是望著城下威風凜凜的你“她,和皇位,你選一個吧。”

我終是在你的眼里看到了絕望和難過。很難抉擇吧!我想。我立在原地,皇帝拿著噬九尾珠逼近了我,我能夠感覺到我身體里的功力在漸漸地消失,他正欲推我下城墻,一抹血紅劃過了我的眼,我看到你說:“絨兒,我愛你,嫁給我”

你終是倒下了,千軍萬馬立刻亂作一團,六神無主。你蓄備了這么久的戰爭,因為我,不戰而敗。我咬著唇,在風中顫抖,我的淚,從心底涌出低落下來,淚竟是血紅色的。我轉過身去,九條尾巴纏住了皇帝,剛剛還在笑的他一陣驚恐。白狐,也就是九尾狐,九條尾巴在極致悲慟的時候變會出現。我毀了噬九尾珠,殺了皇帝,飛到你的面前,你身下的土地,被你的鮮血染紅,你的白衣,你怎么能夠穿著白衣來打仗呢?你不知道會弄臟嗎?你的血,浸染了你的白衣,我又哭了,那么絕望,那么難過,沒有了你,我該怎么活?

我抱著你走進皇宮,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我幻化成了皇帝的樣子,抹去了戰場上所有的記憶,封你為新帝,然后我宣布退位,朝堂上一片歡騰。

我回到你的身邊,看著如同睡著了的你,白衣上的血漬,像一朵朵盛開的蓮。往事一幕幕,傷心一幕幕,我的淚,又涌了出來,我用千年的靈氣將你救回,你在沉睡卻又如同感應到什么一般,嘴里喃喃的說著夢話“絨兒,等我來娶你,絨兒別走。。。”

現在的我,除了你一無所有,我不得不走了,我將你所有關于我的記憶抹去,從此你的眼里心里不再有我,我又流淚了,我總有流不完的淚,從此我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了。

我的千年道行已經用盡,又變成了一只簡單的白狐,我流著淚,一路奔離這個地方,漸漸地,漸漸地與你拉遠了距離。當我回到西北大漠的懸洞里時,我的身心都已經累得快要垮掉。我看見萬千大臣匍匐在你的腳下,可我卻看不到你的笑容,實現了你的理想你不開心么?我看見你徘徊在城墻之上,眼神望著縹緲的西北方向,我又一次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悲傷,可你在悲傷什么呢?

下一世我再也尋不到你的蹤跡了,于是這一世,我將你的樣子,狠狠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永不遺忘。

我依舊記得你上一世說要來尋我,我依舊記得這一世你叫我等你來娶我,我什么都記得,可你卻全部都忘了。

我是一只修煉千年的狐。孤身住在西北大漠的懸洞里。我在等一個少年騎一匹紅的似火的馬來大漠尋我,我在等身著紅袍的他來娶我,等到千年,千年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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