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桃子的姥姥去世了。
桃子一人在宿舍外的陽臺站了許久，我看見她顫抖的肩膀和握在手里的半袋子酸奶，真想立刻沖去門去抱抱她，可是我忍住了。在某些特別的時候，獨自消化悲傷更好。
心亂如麻，在我刷到知乎問題的第50個答案時，紅著眼如兔子般的桃子出現在我面前。她沒在哭，只是眼角的淚痕讓我能猜到她經歷過一場疾風暴雨。在我想著要如何開口安慰她的片刻，桃子先開口了。
“到時，你能接受么......”
沒等她說完，我的眼淚簌簌而落。我明白她的意思。
見我淚如雨下，桃子剛平淡的心情又起伏跌宕，她一邊拭去眼淚，一邊輕拍著我的肩膀，那眼神卻告訴我：不用說什么安慰的話，你的深意我都懂。
桃子五歲前是姥姥一手帶大的，感情深厚。今年冬天老人因為意外摔斷了腿，只能臥床靜養，再加上年事已高，另有其他的并發癥，聽桃子媽媽說基本上已經沒有意識，只是還留著一口氣，躺在病榻上。
桃子告訴我老人的病情時，我們在學校操場上散步，晚風雖然溫暖，我心下卻冰涼刺骨。一方面心疼桃子，我理解她的心情，因為從小被奶奶看大的我，與桃子一樣。另一方面我在想，人生一輩子最絕望的，恐怕就是死亡只剩下時間的問題，鐘擺嘀嗒，不知道廣場上那只鴿子，何時會帶走我殘敗不堪的靈魂。可我對于死亡極其恐懼，無論是我還是別人，如果可以，我真想宰了廣場上那只肥鴿。
chapter 2
奶奶在養老院的日子有一年了。
我不常去看她，只有在放假回家時，我會拿出小長假的7/2，大長假的10/1去看望她。對我來說，敲開養老院那座破舊的柵欄門，走過長長的甬道，昏暗的房間和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來到奶奶的床前，房間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四肢早已因為供血不足而萎縮，只剩下一張嘴還會在吃飯的時候努力蠕動，在極少數意識清醒時罵爹罵娘，仿佛要努力證明嘴巴的主人還活著。
我不想去看她，我不敢去看她。
我怎么也不能接受，我記憶里的奶奶，在我初中放學后站在家門口，橙黃色燈光下等著我進家門的奶奶，在我玩得心無旁騖時給我扎頭發的奶奶，在我生病不想吃東西，為我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面的奶奶。她不見了，在那個春節過去之后，我的奶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只能躺著，只會吃喝拉撒，忘記何時吃過飯，不再記得任何人的“奶奶”。
大年初五我跟母親看望她后，走在白皚皚的雪地里。母親哭了，心疼奶奶剛才瘦骨嶙峋的四肢。
“媽媽，其實在我心里。奶奶已經離開了。我的奶奶永遠以原來美好的樣子活在我的心里，這樣很好，我什么時候想她了，我就想她以前的樣子。她在我心里是慢慢離開的，有個過程，我不會在哪一天知道她突然離去后崩潰，反而我要謝謝我的奶奶，以這樣的方式漸漸離開我，現在唯一讓我心疼的，是她躺在那里備受煎熬，想離開卻做不到。”
母親哭得更大聲，那一刻我拍著她的背，恍然覺得，不知何時，母親變得脆弱，我在她身邊，更像是一個安慰者和一個大人了。
成長以這樣的方式不期而遇。
奶奶，你放心。你的良苦用心我懂得。
chapter 3
桃子的姥姥和我的奶奶，她們年齡尚可，70多歲，因為各種原因臥床，失去自理能力，并且飽受病痛，沒有意識，無人承擔照拂。她們的時間，早已停轉，只是還沒來得及離開，等那只忙碌的鴿子有空閑了，在某個寂靜的夜里，悄悄地帶走她們。
我忽然變得恐懼。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會如何，我怕我變得行動力喪失，需要人24小時照顧，不認識我的愛人和孩子。到那時，一具脆弱的枯骨躺在床上，茍延殘喘，我會嫌棄我自己。我會成為孩子們嚴重的“老不死”嗎？他們會希望這個老東西何時離開？
曾經跟朋友開玩笑，等我們老了，不麻煩別人。我們搬進養老院，租下一個套間，我們同住，遠離喧囂浮躁。現在看來，在養老院的日子，也逃不過疾病和死亡，那是我們的歸宿。
對奶奶來說，活著早已成為一種折磨。
當讓人珍視的生命，變成了嚴重摧殘人的殘忍，我希望那只鴿子，悄悄地來吧。把奶奶帶去美麗的地方，她這輩子沒出過遠門，帶她去南方走走吧，她會喜歡那里的屋檐。最后把她帶來我的夢里吧，我最愛的奶奶，我很少夢到她的樣子。然后，就帶她走吧。
曾經我想要長命百歲，覺得如此便歲月無憂。看來歲月無憂是要建立在一定條件上的，不是命長，就能無憂。
衰老和離去，還未選擇，我便已淚眼漣漣。
chapter 4
你不要做這個選擇，我不想你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