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這本書的閱讀進度是“快—慢—快”這般順下來的。第一章的開篇,寧靜祥和的霍爾科母村悠然地被拉到讀者眼前,兩條敘述線的交織就像是惡劣的頑童在四顧無人的時候,猛地向清澈溪水中撲灑一道黑色的漆,暗黑色在水中漸漸擴散、消融,最后隱匿在溪水中。
流水仍然潺潺,不知流向何方。
所有的線索也都被隱匿起來,罪犯兇殘地謀殺后逃之夭夭。兇案現場極度血腥殘忍,德高望重的克拉特一家均被獵槍射中頭部致死,最受尊敬的克拉特先生被割斷喉嚨。確切地說,兇手在割斷克拉特先生的喉嚨后又補上了一槍。
一夜之間,霍爾科母村的血案震驚了整個美國。這個原本自得其樂的小村子陷入了無邊的震驚憤怒當中,夾雜其中按耐不住的,是村民們深深的恐懼和懷疑——兇手一定就是身邊熟悉的人。流言,從小村郵局,從咖啡廳,從四面八方飛了出去。
讀至此,覺得這一切的發生出其不意又大多在情理之中。作家的敘述技巧在構造整個畫面的過程中顯得恰到好處,帶動讀者在不同的場景中切換自如,將故事的原貌藏著隱著,揪著一個角一點點抖出來。作家的線索如水,蜿蜒曲折繞過大霧彌漫的山巒,最后從山口傾瀉而出,帶出一片黃濁的沙石。而真相,就像這不堪重負沉默在山口的沙石一樣,棱角凌厲剜下一片片冰冷的空氣。
兩位兇手,迪克和佩里落網的時候,這個故事還并未水落石出。印象最深的是作者對眾多記者、村民、警察等等人在霍爾科母村監獄門口等候一睹兇犯真容的場面描寫。由面及點,由對整體騷動的關注到細致刻畫單個人物的或驚慌失措或怒容滿面。黑夜從遠山的邊緣漸漸漫延開來,警車頭頂紅藍不停交替的燈光和著嗚嗚的警燈聲刺痛了人們的雙眼和耳朵。車門打開的剎那,不斷的相機快門聲和白辣辣的閃光燈同時也晃得罪犯睜不開眼。“至少也應該是謾罵聲不絕于耳吧?”我本如此想,可實際上“人群默不作聲,像是對這兩個人也長著人類的面孔而非野獸而感到奇怪。”一大群攝像機追著罪犯沉重的腳步,嘩啦啦沖到鐵門放下的一剎,截然而止。
鐵門之前,是世俗仇恨憤怒的眼光;鐵門之后,是兩個人不為人知的往事。
兩個兇手,迪克和佩里。初讀,一直被作家帶入精心制作的陷阱,筆筆敘述直指兇手是迪克——擁有正常還算美滿的家庭,因貪念和惡劣的習慣墜入偷盜,鋃鐺入獄后,在惡環境中越來越惡化 ,最后舉起獵槍射穿克拉特一家人的額頭。而佩里,一個擁有憂郁眼睛的小個子,一個頭腦聰明的天才吉他手,一個“擁有流浪野獸一般氣質的人”,甚至,一個在行兇時都滿懷情懷的人,事實上,確實殺害克拉特一家的真實兇手。
迪克是始作俑者,但他絕對沒有勇氣將槍上膛。
“迪克毫無男子氣概,他就是一個自吹自擂的笨蛋。我沒想殺他們,我只是想讓迪克知道,他什么都不是。克拉特一家是很好的人,直到我割斷克拉特的喉嚨那一刻,我也覺得他是很好的人。”佩里在接受紐約日報記者卡波特采訪時如是說。卡波特,同時也是本書作者。當在報紙上看到這門慘案后 ,卡波特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歷時六年,終于詳盡還原的案件的真相。在這一過程中,他對佩里,那個和他及其相似的人,產生了難以言說的相惜之情。“是喜歡嗎?”他甚至曾經這樣問自己。他的童年與佩里的童年一樣,不斷被人遺棄。顛沛、痛苦、不被世俗所理解,種種一切都與佩里如出一轍。“我與佩里最大的不同,是他走了后門,而我走了前門。”如果在佩里過去一生的很多個孤立無援的時間點上,能有一個人伸以援手,我們今天所面對的佩里,眼睛里或許只有來自大男孩的澄澈的憂郁,而不是冷漠背后偶爾憂郁的溫存。
作家對佩里,是帶著惺惺相惜的味道的。佩里,一生沒有真正朋友的佩里,徹底將作家視為知己。稱他為“My friend”。
佩里感謝卡波特一直為其出錢找律師上訴,以至于他們的死刑期退后了近三年。這個被以“冷血”一詞修飾的男人,在死亡的前一刻,渴望著家人,渴望著作家的出現。
作家來了,他看著佩里被絞死,淚流滿面。
兩個月前,在他從佩里身上得到了所有寫作素材后,切斷了佩里律師的經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