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以至于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被塵封了起來,它們不會說話,不會哭笑,被禁錮在這座城市里,如同他一樣。
三樓的高度望下去,所有的車輛商店就像在腳底下一樣。正值早上八點過半,車輛互相擁擠,誰都想搶占先機,結(jié)果誰都走不了,每輛車都像是生了病一樣,三五米的艱難蠕動著。刺耳的鳴笛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如同戰(zhàn)爭的號角,一場聒噪悶熱的戰(zhàn)爭愈演愈烈。他看到正對著窗戶的奧迪車里的男人,打開車窗,不耐煩地伸出腦袋往前張望,嘴里不停地嘟噥著。
他笑了笑,想到自己沒有處在那種困境,升起一絲勝利的快感。
他又站了一小會,轉(zhuǎn)身從窗口走開。每天都是一樣的汽車卡位戰(zhàn)和鳴笛大賽,他覺得有點厭煩了。
他搬到這里有三個月了,畢業(yè)后找到這間小公寓,和一個模樣精致、開朗和善的男人合租。男人住在這里三年了,之前的室友搬到了別的城市,所以在網(wǎng)上貼出了招租信息。公寓處在舊城區(qū),五六層高的舊樓房堆積在一起,被狹窄的馬路分割開來。價格1500元/月,這樣的房子市面上大概就是這個價格,他和同學朋友聊天時得知的,但對于沒有工作的他來說并不輕松。房間還算不錯,客廳正中央藍白條紋的沙發(fā)談不上柔軟,卻也足夠舒適,正對著的茶幾上擺著黑白的馬克杯和橡膠杯墊,一些糖果和巧克力陳列在托盤里,電視機柜上兩個小花瓶簡單溫馨,插著不惹塵埃的假花。他自己的臥室不大,簡單溫馨的裝修,他本意想挑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可以堆自己兩三箱的書。可是房子不錯,又碰巧在他正要找房子時看到,他也懶得跑來跑去,十分鐘看了眼房子就定了下來。男人似乎也對于這個新室友十分滿意,兩人愉快地簽了租賃合同。
男人是做銷售的,總是腆著一副笑容,讓人看了忍不住高興輕松起來。男人的工作業(yè)績很好,據(jù)說在公司總是得最佳銷售,收入很是不錯,男人也總是一副活力充沛、自信滿滿的樣子。相比之下,他初出茅廬,顯得刻板和生硬,像一塊普普通通的石子,被隨手丟在人群中。
“出門啊?外面又開始堵車了。”他看到男人背起公文包正要出門,擠出一臉笑容,熱情地說。
“哎,這段路啊就是太窄。沒事沒事,反正就一站路,我走過去就好了。”男人一邊照著門口的鏡子擺弄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聲音飽滿地問他,“你今天準備干嘛?”
“恩……”他聲音低低地回應著,腦子開始急轉(zhuǎn)彎,他今天想要出門找工作可是并沒有信心能通過,他還要把寫了一半的稿子寫完可是并不知道怎么往下寫,昨天停下來就是因為沒有思路了,他還要倒垃圾、洗衣服,他想從今天開始跑步的,這兩天看著自己松松垮垮的肉覺得越來越?jīng)]自信了。他刻意聲音高昂起來,支支吾吾地說:“啊,就收拾收拾,沒什么計劃。”
“噢,還是要多出門活動活動。”男人一只手拉開門,回頭對他挑了下眉,揮揮手,帶上門離開了。他回了個微笑,揮了揮手。
皮鞋啪嗒啪嗒的聲音在走廊里變長變遠。
他的笑容像是被空氣中莫名的力固定住了一樣,艱難緩慢地收斂著。他的身體又像被固定住了一樣,他站定了幾秒,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您好,很高興收到您的投稿。我們很欣賞您的文筆,但是我們覺得可能不適合‘今昔’這個版塊,請問您可以寫‘都市男女’這個版塊的文章嗎,這個版塊正在找簽約作家……”
出版社的郵件還留在電腦屏幕上,他從昨晚收到之后就沒有動過電腦。他坐在了電腦桌前,望著電腦屏幕發(fā)呆。
她忍不住又一次爬到屋頂上,小心翼翼地繞過媽媽的小菜園和一排盆栽坐在了那片空地上,她盡可能只占一點空間,這樣更多的月光就會印在地上。她呼吸變得急促,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拿出透明的玻璃瓶倒扣在空地上,傾斜著露出一個小口,她盡量控制自己不讓手發(fā)抖,她不希望月光先生看穿她的不安。瓶子里的空氣開始扭曲變形,透過瓶子看到的地面比平時更凹了。“你好,月光先生。我……我遇到了麻煩。”
他忽然有了思路,急切地打開文檔,他的心砰砰直跳,如同要見月光先生的小女孩一樣。電腦鍵盤啪啪作響,他多么愛聽這和諧的樂章啊,相比馬路上汽車裝點的大鍵盤發(fā)出的聲音,實在算是天籟。時針默默注視著他,安靜地走過兩格。還有最后一段這篇稿算是要寫完啦,他喜歡童話,喜歡月光先生,也喜歡那個奇怪的小姑娘。
就在這時,電腦突然藍屏,看不懂的代碼自動跳轉(zhuǎn)了一行又一行,停在了屏幕的中間位置。他傻傻地望著這猝不及防發(fā)生的一幕,嚇得不敢亂動,生怕一動電腦就癱瘓了,自己的努力便付之一炬。
時針又走了一格,他焦慮地坐在電腦旁,他的手心開始出汗,腿不自覺地抖動起來,他幾度伸出手想要觸碰電腦,都像快碰到沸騰咆哮的開水一樣縮回手來。他一直盯著電腦屏幕,藍色開始暈染,周圍的場景變得模糊,他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震動。藍色變得愈加猖狂,暈染順著某些軌跡加速,演變?yōu)橐粋€怪獸,它伸出巨大的不規(guī)則也不對稱的爪子胡亂揮舞。他開始害怕了,他開始躲閃,他機械地轉(zhuǎn)動著腦袋,盡量不去看電腦。他甚至轉(zhuǎn)過了身去,對著墻壁上唯一一幅畫,上面畫著一只碩大的鳥,張開翅膀向著太陽飛去。他忽然覺得很熱,松了松衣領,脫掉了已經(jīng)沾上腳汗的拖鞋,把腳放在冰涼的地板上。涼意冰冷著腳心處的血液,讓它們傳回心臟時不那么狂躁。他覺得恢復了些知覺,心情稍稍得到安慰。他看了一眼定格的屏幕又迅速扭過頭去,依然沒有變化。他知道那個藍色的怪獸就在他看不見的背后對著他張牙舞爪,他恐懼地想回頭,還是忍住了。他直直地站起身子,背對著電腦走去客廳喝水,喉嚨剛一沾到水,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塊干涸到龜裂的土地一樣,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電話聲響起,他的心也跟著鈴聲震動起來。
“喂,兒子,在干嘛呢?”
“恩,在上班。”
“上班呀?”媽媽的聲音壓低了一些,“那我打擾到你了嗎?”
“還好,現(xiàn)在有點點忙。”他局促地說著。
“噢好的好的,我不說啦。都中午了,快去吃飯吧。”媽媽加快了語速,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抬眼,窗外的馬路映入眼簾。中午時分,車流變得通常,每輛車都來不及被看個仔細就從窗外疾馳而過,各自奔向遠方。他忽然很想變成一輛車,飛速地奔跑,即使是在窄窄的馬路上。他的心真的開始奔馳起來,穿過中信路,右拐進入永和路,路過了中心廣場和護城河,最終駛上高速。繼而他的腿也開始奔跑起來,他跑出門幾步遠意識到自己赤著腳,又迅速回去穿了鞋子,奔向了馬路。
他順著車流狂奔,他穿過了中信路,他右拐進入永和路,他跑得氣喘吁吁,汗從臉上、脖子上淌下來,留在焦灼的大地上,形成小小的印記。
他跑過中心廣場,中午時分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老人飯后散步,小孩們在家長的帶領下四處亂跑,偶爾幾個年輕人坐在長凳上說笑。他的眼光落在了合租的男人身上,男人吃完飯正和同事坐著曬太陽,談笑風生。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去,瘋一樣地往前狂奔。他忽然感不到呼呼的風聲,覺得自己其實跑得很慢很慢,就像早上三五米蠕動的汽車,而他焦躁地探出頭來卻什么樣看不到。
他最后停在了一條陌生的馬路上,周圍的建筑都陰著臉看著他,他一個也不認識,不敢直視這些眼光,只得把頭昂得高高的。驕陽當空,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累得坐在了地上,他埋著頭,看著汗滴順著發(fā)梢大顆大顆地落在地上,他伸出手把它們遮住,生怕它們在太陽的炙烤下失去了形狀。雙手合攏成一個半球形,手掌中間留出了一塊空隙。忽然他覺得手下面的空氣開始褶皺,透過空氣看到的汗滴開始變形。他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他的心跳加速。“嘿,日光小姐。我……我想我遇到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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