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在家的時候,媽媽拿出自己做的小鞋給我看,我對這個沒感覺,隨口說了句“好看”;媽媽突然湊近說道:我想去把這個拿去賣,你看行不?我聽了一驚,忙拿起小鞋問道:一雙你要做多長時間?媽媽答:這一雙我做了半個月,你也知道,我要幫你哥帶孩子,又不能總仰著脖兒,所以,做不了那么快啊。我笑道:那照你這么個做法兒,啥時候能做的夠拿出去擺的?媽媽疑道:我就擺個幾雙賣不行嗎?我還沒說話,姐姐就進來笑著說:你沒見人家擺攤兒都是幾十雙的擺,還啥樣式兒都有,你這幾雙擺上誰會看呀。你得多做幾個樣子,還得大小號都有,你有那功夫嗎?你每天帶孩子多累呀,閑了就去聽聽戲跳跳舞唄。你身體又不好,做那個干啥,享享清福唄!媽媽嘆口氣,說道:我以為停容易的,沒想到這么麻煩呀!姐姐點頭道:可不是嘛!媽媽把鞋塞到衣柜里去,嘆著氣去準備飯了。
我有些不忍,埋怨姐姐道:你跟老人說這么多干啥呀,她要擺幾雙就讓她試試唄,她也算有個事兒做了,你用得著潑冷水嗎?姐姐不以為然道:我說的是實話呀,她都那么大年紀了,還折騰什么呀?我啞然,轉身走了。
媽媽其實沒那么大年紀,她還不到六十,只不過頭發(fā)已經花白,身體時常也這病那痛的,家里人都覺得她已經上了年紀,她自己也成天把“我這個老婆子”掛在嘴邊了。
其實媽媽年輕的時候長得很漂亮,在娘家又學過裁縫,在她的嫁妝里,就有很多當時時興的布料,她是準備到了婆家弄個裁縫店的。嫁給我爸沒多久,她就興沖沖地把這些布料拿給我爸看,說著自己的打算。爸爸大笑道:你以為做裁縫那么容易呢,縫紉機得有,還得買各種針線,各種紐扣;而且男女老少的花樣兒都不一樣兒,而且每年都在變。再說了,你是大嫂,家里一堆兒的雜事都得你來,你有那個閑工夫嗎?媽媽把衣料放下,失望說道:我以為一把剪刀,幾塊兒布料就夠了呢;沒想到這么麻煩呀?爸爸說:可不是嘛,這些布料就留著送人或者等有小孩兒了給他們做身衣裳吧。媽媽答應著就沒再考慮這事兒。
以后的幾年,家里接連有了哥哥姐姐和我,媽媽不得奶奶的意兒,奶奶不肯幫一把手,媽媽忙的底朝天,哪有閑心再操心裁縫鋪的事兒了。這段故事,也成了我們的下飯菜。
哥哥姐姐和我接連上學,地里的收成早不夠我們的開銷,媽媽便央求著開飯店的小姨夫給爸爸安排了工作,這樣家里的日子勉強能維持了。有次,媽媽帶著地里結的西紅柿和大鍋里煎的幾個烙餅帶去給住校的哥哥,哥哥過周末回來說道:媽,你烙的餅比我們學校里面做的好多了;我同學都問我在哪買的,我跟他們說你做的,他們還開玩笑說“你去我們學校門口烙餅賣,肯定都排隊買呢”。媽媽聽了很心動,忙去看了看家里的油和面,真的打算去哥哥學校門口烙餅賣呢。我和姐姐問道:媽你去了,我們咋吃飯呀?去奶奶家吃嗎?她會管我們飯嗎?媽媽看著我們,過一會兒笑道:媽說著玩兒咧,媽還要給你倆做飯呢,哪都不去啊。
這時,媽媽剛三十多,正是最有精力的時候,她只要在早上的時候給我們做好一天的飯或者狠狠心讓我們兩個學會做飯,她就能去哥哥的學校門口賣餅了。如若這樣,說不定,她已經開了店。
我們家剛搬到縣城里面的小區(qū)時,媽媽前前后后幾個小區(qū)都轉了個遍兒,都沒有賣早餐的。連小賣鋪都只有一個,賣的東西種類有少而且還貴。媽媽就想著早起在小賣鋪門口支個攤子,炸點兒面泡和油條來賣。她跟小賣鋪的一說就成了,老媽興沖沖地跑去跟家里人說;哥哥聽了皺眉道:那得三四點就起啊,而且你一個人顧不過來,得有一個人炸,一個人賣吧?家里人都上著班咧,誰也沒空啊;再說,都掙著錢咧,不少你花就是啦,你買買菜做做飯就行了唄。媽媽聽了,嘆口氣,說道:我又想簡單啦,忘了你們都上班了,一個人是顧不過來了。
其實,爸爸和哥哥當時都在化工廠里上班,三班倒,時間是能錯開的;只不過他們覺得上班是很累的,不上班的時候就該溜達或者睡覺罷了。
哥哥結婚買房買車我和姐姐添了不少錢,媽媽總對我們兩個過意不去,不想再朝我們要生活費了。于是,她準備推個車進點冰棍兒雪糕啥的來賣,她去鄰居家借來了三輪車,正準備去買個二手的小冰柜的時候,嫂子懷孕了。那是哥哥的第一個孩子,爸媽的第一個孫子,全家人都很緊張。加上嫂子剛懷的時候反應太大,哥哥只會干著急,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一切的事兒就自然落在了媽媽的肩上。媽媽只好把賣冰棍兒的念頭打消,一心一意的照顧起兒媳婦來。
其實,那段時間嫂子也沒停了上班,媽媽也只是買這個買那個給媳婦熬湯,這些其實哥哥只要勤快一點兒就能做;只不過哥哥被爸媽寵壞了,習慣了讓爸媽幫自己擦屁股而已。
小孫女出生以后,媽媽更是全身心的都去照顧她了;那么大點兒的小家伙,卻鬧騰的厲害。一會兒看不見人就哭,媽媽幾乎寸步不離的照顧她,雖然累,但是心里頭高興得很。又過了兩年,添了個小孫子,這下兒女雙全了,親戚鄰居看見我媽都羨慕得很。媽媽一手抱一個,天天不離手,沒多久,高血壓、頸椎病都上身了。家里人輪流著幫她分擔照顧孩子,但是大多數時間,仍是媽媽一個人帶兩個孩子。
小孫女已經上了幼兒園,小孫子一個午覺也能睡上兩三個小時。這樣,媽媽有了空閑,就找鄰居借了鞋樣子,打算給孩子做幾雙鞋出來。她把做好的鞋拿給鄰居們看,鄰居都忙問她“在哪兒買的”,媽媽告訴她們是她做的,她們都說這鞋做的太好,拿出去賣肯定都搶著買;所以,媽媽又起了賣鞋的心思。只不過這個念頭一說,就被姐姐打消了。
我突然為母親感到悲哀起來,她似乎這輩子都在為別人而妥協自己,現在人生過完了大半,她都沒有真正活得很痛快過。老公瞧她不起,總把她當作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婦女來看;兒子更別說了,不但要求媽媽幫忙帶兩個孩子,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事兒,所以,受不得媽媽的幾句嘮叨。姐姐呢?姐姐雖然不依賴母親,而且時時幫忙,但心底里也覺得媽媽就是一個愛發(fā)牢騷的老太太了,覺得母親不能干什么了。可是,媽媽還想干點什么,而且她也能干出點什么,也應該干出什么來的。
十一的時候,媽媽來了上海。我?guī)谏虾^D了兩天,然后去了杭州。媽媽轉到烏鎮(zhèn)的時候,看著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兒,高興地說道:這太便宜啦,比咱家那邊便宜一半啦。這要帶回去準賺錢。我笑著問:要不進點回去賣?媽媽興奮地說道:我能行嗎?我笑著說:怎么就不行了,人家咋賣你咋賣唄;倒不是指望它掙錢,好歹你又個自己的事兒做了。媽媽臉上露出喜色,不過立即耷拉臉,搖著頭說道:你哥肯定不讓的,陽小子(哥哥兒子)還撒不了手呢?我能出得去門子嗎?我不高興地說道:他都當爹的人了,自己的孩子一天還抱不到十分鐘,這說的過去嗎?他三十好幾的人了,啥都堆給老人干,像什么樣兒啊?媽媽給哥哥辯解道:他也不是不抱孩子,就是孩子一到他手里就吱哇亂叫的,他不會哄不是?我冷笑道:他沒帶過孩子,當然不會哄啊;抱的次數多了,可不就會哄了呀!媽媽想了一會兒,小聲道:那你能先借媽點錢嗎?我要不先進點兒試試。我笑道:行,咱們去義務,那邊東西才多呢。
跟著媽媽來到了義務小商品城,媽媽眼睛都看花了,跑了兩天,比了好幾家,進了一批小孩兒的玩意兒。媽媽拿著貨單子,認真的說道:讓你花了這么多錢呢,媽把這單子存好;等回了本就還你。我笑著說:先別想這個,我請幾天假,先陪你回家,先把家里人說通再說其他的。媽媽問道:你假好請嗎?你把我送到車站就行了。到了地方,你哥就接著我了。我執(zhí)意請假陪媽媽回了家。
家里人果然炸開了鍋,爸爸說:這么大年紀了,瞎折騰啥?又不少你吃穿;哥哥嚷著說:孩子怎么辦?姐姐潑冷水說道:這些東西網上那么多賣的,你這能賣的出去才怪呢;嫂子笑著說:媽要是累了,我就把孩子送回家我媽家,讓她帶幾天;媽你好好歇歇?我正要說什么,低著頭聽了半天的媽媽抬頭說道:你們每個人上班就幾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睡覺、出去逛、出去耍的;都覺得自個兒掙了錢了,累著了,把孩子扔給我一個人,我再不好受,我沒撂過攤子吧?幾個人面面相覷,哥哥要說什么,嫂子拉了他一下,他閉了嘴。媽媽接著說:這東西是你妹妹掏錢給我買的,花了好多錢,我得出去賣,不然我心里不好受;你們平常這個不好受,那個不好受了,我都緊著你們,你們就不能緊著我一回兒嗎?這句話說完,大家都不作聲了,姐姐開始吧嗒吧嗒哭了。媽媽又說道:你們誰在家就幫忙帶一把孩子,我出去賣幾個小時去;要是趕上你們都不在家,我還帶孩子,孩子我不會不帶,這個主次我還分得清。我就是給自己找個事兒干干,行不行了?家里人誰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媽媽的事兒開始了。
媽媽催著我回來上班,臨走的時候,我擔心道:你打算怎么賣啊?這是擺攤還是在超市哪兒的租個位兒啊?這都得要錢啊,要不我再給你留點錢啊?媽媽搖頭道:不能讓你再花錢了,我還存了點錢呢,你平常給的,你哥你姐給的,我都沒怎么花,存著呢。剩下的事兒我自己就能辦了,你安心回去上班吧。
我回來之后,姐姐就打了個電話埋怨道:你折騰咱媽干啥呀?你知道她身體不好不?我答道:她天天帶著倆個爹娘都不搭手的孩子,她身體能好嗎?姐姐沉默一會兒,說道:那我跟他們說說,讓他們都自覺點兒。我笑道:沒用,我說多少回啦,說的時候好上一天半天兒的,過后還是那樣;他們就覺得媽媽不上班,帶孩子是應該的。你不也老沖著媽說'我又不是不上班的人,干嘛我干啊'。姐姐辯解道:我那不是氣不過嘛,他們兩口子在那兒看手機;咱媽讓我搭把手,這說的過去嗎?我笑道:可不是說不過去嘛,可是咱媽就支使的動你呀,你也知道心疼媽呀,他們兩口子就有那個臉啊,你怎么辦?只有給媽找了事兒做,她不在家,他們不得不領啦。
姐姐雖然沒再說什么,但是總時不時的給我發(fā)微信“媽在實驗小學門口支了個攤子,不過第一天就賣出去幾個卡子”、“今天下雨,媽還非要出攤,結果啥也沒賣出去不說,還把不少東西淋了”、“今天風特別大,兩個頭花被吹到臭水溝啦,把咱媽心疼壞了,抱怨了半天;哥哥說不就幾塊錢嘛,媽媽說了句'那不是幾塊錢的事兒',結果媽把哥哥罵了一頓,我看著真解氣”...我看著這些東西忍不住替媽媽高興起來。
一個月后,媽媽給我打電話興奮地說:妮兒,我想再進點貨。你不是有商家的名片嗎?把電話給我,我讓你姐給我打電話,這回我要多進幾樣兒。不過錢我只能先還你一半了。我把電話念完,笑著說:不用給,就當存你那的嫁妝了。媽媽認真地說:這是你的錢,媽一定要給;等媽賺了錢,還要給你給你姐都置辦一份兒嫁妝。我心里發(fā)笑,這個小攤能置辦什么呢,不過讓你有點兒事情做罷了。
第四季度,我忙的不可開交,媽媽的事兒也就沒再放心上。前幾天,支付寶里突然收到一筆錢,一看是姐姐轉的。我忙在微信上問她怎么回事;她回道:媽給你轉的,我跟你說,前段時間,媽通過賣飾品的那家兒跟賣童裝的聯系上了,這一下子進了好多小孩的衣服呢;現在我們誰有空了,就去幫一把手。我還在微信上幫她做了宣傳呢,好幾家要訂呢。現在媽可有勁兒了,好長時間沒犯病了,人也精神多了...
媽媽從年輕的時候就想做生意,現在總算是如了愿了,我替她高興。過年回去的時候,不知道媽什么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