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喀什噶爾了。
這是在新疆,讓我念念不忘的一個地方,直到抵達北疆,我依舊不止一次想著走回頭路,再去一趟喀什。
六月。從新藏公路下來,是荒涼的昆侖山脈,奮力沖過荒涼,撲面而來的是不可遏制的熱情。喀什實在是太熱情了,熱情得讓我恍惚。我至今都覺得那一次的旅程,像夢幻——在中國的疆域上,它的文化和風俗獨特得充滿魅力。
十一月。一個人,一張票,一只背包,我又來到了中國最西的城市。本著一顆初心來到這里,想對它說,你好啊,很高興認識你,喀什。
當我看到十字路口的交警。當一捧又一捧先我遞上的笑容。當高臺民居和摩天輪擦肩而過。當出租車司機探出頭,用中亞腔的漢語問,去哪里。當......我終于忍不住說,喀什,好久不見。
我計劃著要去古城,要去清真寺,要去茶館,要去東巴扎,要去夜市,我想把去過的沒去過的都再去一遍。然而,直到到喀什的第五天,我才真正出門去。
我病了。病來如山倒。無休止的咳嗽和渾身無力的精神狀態。從中國東南沿海突然來到最西北,濕潤和干燥的沖突以及短袖和羽絨服的巨大反差,讓我只能待在家里休養生息。
出門的那天,惴惴不安。第一次在喀什坐公交。喀什的本地公交和地圖導航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公交車沒有報站,當地人知道他們在哪里下,我不知道,跟著下。
下錯站了。有點沮喪,一抬頭,一大片蘆葦捧到了我面前,欣喜。
我坐在蘆葦畔,看了一下午的蘆葦。我很久沒有這么心無旁騖地看一場風景了。
有對情侶在這里約會,少年少女的青澀,被蘆葦蕩襯得很唯美。小情小愛,是青春那個年紀最美好的情感。
有兩個維吾爾族大叔在抽煙,默默的,他們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金黃上,很落寞。煙燃盡,他們走開了,一言不語。
一把花白絡腮胡子的老爺爺,推著腳踏車走過,車座上有個小女孩,像洋娃娃一樣可愛。這里的小朋友,都有這樣的特性。他們從蘆葦畔慢慢走過,輕慢得像午后的陽光。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爺爺,和坐在腳踏車座上的我。也是那么小的年紀,也是那樣慢慢推著回家。記憶一閃,落在了腳踝上的疤痕——被腳踏車車輪扎過,血流不止,縫了好多針。傷疤還在。傷疤是美的。
其實,我看過這片蘆葦,在初夏的時候。
那時,它們是青翠的,蓬勃的,高高地隨風飄揚,像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充滿生機和激情。度過一個秋天,我與它們再度重逢在這個初冬里,認不出彼此。
經歷過深秋的蘆葦,都該染上蒼涼罷,有季節的特性,也有人的心境。只是那一刻,我沒有感到悲傷。我覺得,世界美得剛剛好。
拿起手中的相機,拍下了風中的蘆葦蕩。鏡頭下的蘆葦,讓我對美又有了感知。我還以為,我病得對世界失去了審美。原來并沒有,至少,我還觸摸到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