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5年的春天濕漉漉的，大黑牛在地里賣力地耙著地，王國順牽著牛，嘴里不停地呦呵著“呦呦”，大黑牛迎合著，頭往下，身體往前傾，不一會兒，地就快耙完了。李夢唐心里特別堵得慌，兒子、老婆都不來幫忙，只他一個人用耙子啥時候能把地耙完呢？這個王國順快干完了也不說幫幫忙，李夢唐心里想著，賭氣地把耙子抬得高高地，掄圓了胳膊，快速地耙起地來。
空氣濕漉漉的，混合著泥土特有的香氣，再過一個月，這里將會長出綠油油的一片莊稼了。可是，李夢唐心里卻像塞滿了濕漉漉的棉花透不過氣來。他耙到地頭的時候，突然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他耙過的一片地讓大黑牛踩亂了。李夢唐的火一下子像火山噴發了。他扔下耙子一下子竄到大黑牛面前，用兩只手牢牢地扭住大黑牛，“你這個死牛，你這個死牛！”王國順一下子蒙了，眼前浮現著李夢唐扭曲的臉，“他三叔，咋地啦？”他話還沒說完，大黑牛頭一低，用它的牛犄角把李夢唐一下子撞翻在地，王國順徹底蒙了。
2
李夢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怎么回事，被大黑牛頂過的地方老是覺得不對勁，疼，還不是鉆心的疼，但就是不舒服。李夢唐在床上哼哼著，老婆子給他兌好了消炎藥，用嘴試了試溫度，給他端了過來。李夢唐氣不打一處來，把頭扭向一邊，“小唐呢，又喝酒去啦？天天不著家，活也不干，全是讓你慣得，我活著真沒勁啊”小唐是李夢唐的獨生子，天天上莊里的小賣鋪里喝酒去，快三十了，也沒個媳婦，李夢唐的心讓兒子攪和的七上八下的，天天和老婆子置氣，里里外外哪里看著都不順眼。
他往炕里轉了轉身，突然一陣鉆心的疼讓他出了一身虛汗。他罵罵咧咧地和老婆子說“王國順的牛給我頂壞了，也不說給我幾個錢，就買二斤蘋果，一斤點心就把我打發啦？不行，我得讓他出出血，我得去醫院檢查，得治病，得好好治，非得讓他出出血！”
3
李夢唐做夢也沒有想到，大黑牛就頂了他一下子，他的胸肋骨就折了兩根。王國順也沒有想到大黑牛的力氣這么大。王國順和兒子帶著滿滿的歉意在醫院跑前跑后，大黑牛把人家撞傷了，必須好好治，不治好不回家。他們爺倆在醫院衣不解帶伺候了半個月，搞得李夢唐都不好意思了。看看人家的兒子，再看看我家小唐，唉！李夢唐從醫院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為小唐張羅媳婦，他想小唐有了媳婦就好了，就成了人了。他找到莊里的“四鳳凰”，“四鳳凰”能言善辯，就愛給人保媒拉纖，沒有“四鳳凰”兒子媳婦搞不成。“四鳳凰”踩著高跟鞋，抹著火紅的嘴唇，人還未到屋，笑聲就傳到耳朵里來了。老婆子不喜歡她，躲到院里的菜地里澆水去了。李夢唐嘆了一口氣，“四妹妹呀，我家情況你都了解，小唐的事一天不解決，我一天閉不了眼呀，可是我家沒錢呀，你給張羅一個離過婚的，有點殘疾的都行呀”。“四鳳凰”把嘴湊到李夢唐的耳邊，“三哥，王國順的牛把你撞傷了，給你治好就完了？你得給他要誤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呀，這些都是錢，你咋不要呢？你兒子娶媳婦錢不就有了嗎？”
4
李夢唐讓兒子拉著到縣里的法院告王國順，小唐心里別別扭扭的。“人家給你治好了，你還告人家，在莊里抬不起頭來了”“你懂個屁，你娶媳婦不需要錢哪。再說了，你四姑姑說了，這叫正當防衛，王國順應該給，再說他也給得起”。小唐氣呼呼地站起來，把他爸一個人丟在縣法院外，自己騎著摩托車回家了。李夢唐自己呆愣愣地在法院站了一會兒，一咬牙還是進了法院接待室。法院的同志很熱情，耐心地了解了情況，讓他回家寫一下訴狀遞上來。李夢唐的心放下來，積壓多天的火好像一下子癟了。他樂呵呵地跑去縣法院旁邊的飯館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就回家了。
剛一進家，就聽見老婆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咋地啦？”老婆子一下子把他的衣領揪起來“小唐撞死啦，小唐撞死啦！”李夢唐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咋地啦？真地呀？”“小唐喝了酒開摩托車，鉆到大貨車地下，腦袋都攆碎啦！”
5
李夢唐的世界支離破碎了，兒子沒啦，兒子沒啦就絕后了，李夢唐這一支就完啦。老婆子躺在他身邊，嘴里哼哼著，只幾天的功夫，老婆子的頭發都白了。李夢唐心里一緊，鼻子一酸，眼淚躺下來。他想著，老婆子這一輩子真不容易呢，沒吃沒喝，心甘情愿地伺候他們爺倆，沒有一句怨言。以后，就是他們老兩口搭幫過日子了，“老婆子，別難受了，小唐享福去了，天天喝酒，沒準哪天就得喝死。早死早托生”老婆子嘴里還是哼哼著“他爸呀，我這心里堵得慌，出不來氣呢”李夢唐從后背給老婆子捋了捋，不知啥時候他倆就睡著了。
太陽升起的時候，李夢唐從夢里醒了過來，老婆子還沒醒，他推了推她“媽呀，咋涼啦！”李夢唐從炕上一躍而起，老婆子不知啥時死了，臉上的尸斑都出來了，黑一塊青一塊的。李夢唐嚎啕大哭起來，“我缺了八輩德了，我家沒啦！”
6
王國順家天天大門鎖著，一家子不敢出門。每次出門前都得偵查好了，李夢唐像個看家狗一樣天天守著他家。嘴里嘟嘟囔囔“都是你害的，我家沒啦！都是你害的，我家沒啦！”他頭發花白，一尺多長了，頭發里有綠草屑、糧食屑，還有牛屎、鳥糞，身上臭烘烘的，莊里人都說他瘋了……
（寫于2018年1月29日）
?????7.??????J??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