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做夢也想不到以后要當醫生,就算是情感上,我也是不接受的。我對醫生的理解來自于我父親,爸爸是個醫生,小時候我經常出沒在醫院的大樓里,雖然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到醫生們都在忙些什么,但是醫生這個職業沒有給我留下好印象,疾病,苦惱,吵吵鬧鬧的侯診室,醫療儀器的滴滴聲。
醫科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離醫生這個行業越來越遠,自己曾經最沒有好印象的幾個職業:醫生,軍人,教師,我一下子碰上了兩個,但是奇怪的是,我居然開始喜歡醫生這個職業,因為我終于知道醫生們都在做些什么了,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發現,學醫給我帶來的改變是讓人驚喜的,對于人,我的理解越來越深。對于自己,我發現了很多讓人驚喜的地方。
如今兩年的時光扔在了基層單位,我做夢都想不到,當生活在我眼前逐漸鋪展來以后,我反倒是迷茫了,穩定的收入,醫療、住房的保障,規律的生活,每天都是事務性的工作,每天接觸的圈子都一樣,一切都開始固化了。其實這種固化發生在各行各業,但是在充滿事務性工作的我們這類人身上,這種固化就像溫水煮青蛙,軟化你所有的夢想,腐蝕你曾經的意志力,讓你兜兜轉轉地回到原點,回到放牛娃一般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理想中,你甚至希望,要做一個最好的放牛娃。我并不是嘲笑放牛娃,只是這是一個小故事而已,我記得小學課本里有,有人問放牛娃,你長大了想做什么?他回答:我想有更多的牛,更多的草原,娶個婆娘,這樣我就可以更好地放牛來養活一家人。
很多人覺察到這種固化以后,是恐懼,就算不是恐懼,也是焦慮,任何情緒都可以被時間逐漸沖淡,然而任何情緒也都可以被環境不斷喚醒,所以當你放任自流的時候,你就是情緒的奴隸,你不開心,你做更多無意義的事情,然后你可能獲得了短暫的快樂,好景不長,很快你又無聊了,落寞了,不開心了。接著你尋找更多的事情去做,反復循環,到最后你甚至什么都不想做了。
教育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教育讓人有了智慧以后,不再教育這個人,他的智慧不會消失。所以,當放牛娃讀了大學以后,他不會選擇原來的夢想,他有更多的選項了。但是回過頭來,你說他當初的想法錯了么?沒錯,那想法再樸素不過了,追求幸福對吧,就算他的想法更開闊了,他也是要追求幸福的,追求幸福沒錯,但是他有了更好的方式,這是教育和學歷帶來的改變,我們有沒有更好的方式追求幸福呢?你現在幸福么?
以前我很喜歡讀哲學類作品,因為哲學是一件聽起來很玄妙的學科,后來我發現它哪里是一個簡單的學科啊,它是“一切科學的科學”。
生長在應試教育中,我最初的想法是“我很特別”,我想大部分人小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的存在,尤其是當你只搜集那些證明你特別的證據,選擇性的忽略那些證明你普通的證據以后,有人說,這有什么啊,這大有影響。我覺得自己特別,我就會選擇和別人不同,并把這種不同看做是一種榮耀,我舉個例子吧,小學班級上有一次老師提問,全班同學都舉起手爭先恐后地回答,他們都站起來了,但是我選擇了坐下,并且沒有舉手,然后老師提問了我,那問題我也是會的,我只是覺得我想不同而已,而老師也注意到那種不同。所以,當其他同學抱怨作文難寫,我選擇了不同,我發現寫作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當然,這并不是故意要和大家不同,而是當你不一樣的時候,你可以理直氣壯,因為你內心是認定你的“特別之處”的。
應試教育會毀滅這種想法,很快,你周圍的人也會毀滅這種想法,大家都在強調好的基因,頭腦,智商,沒有人說“別人家孩子學習好是因為他努力學習”,在我們對別人家孩子知之甚少的時候,我們更傾向于把優秀歸功于先天的因素,這樣我們可以滿足自己的私心了,“我終于可以理直氣壯的偷懶了”,你看,不是我不行,我不是這塊料,我沒有那樣的腦子,我要做別的事情了,我要尋找適合我做的事。我只是個普通人。
最后的結果是,我們漫無目的的閑游浪蕩了許久,還是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事情。最后也真的成了普通人。
并不是我們有興趣,才能做好一件事,而是我們可以把這件事做好,才產生了興趣。我覺得,學醫的經歷起碼讓我懂得了這個道理。
以前我一直覺得,“吾生也有涯,其知也無涯”,知識無窮無盡,想想都讓人覺得望而卻步,很多事情都被我想象成,沒有盡頭的死循環,一遍又一遍,機械的重復,但是事實上并不是如此。確實知識很多,智慧沒有窮盡,但是一個人一輩子需要真正掌握的道理,其實是有限的,你掌握的有效的智慧越多,你會發現你活的越從容。最近看臺大陳璧銘解讀《莊子》,特別喜歡莊子那句“其神凝”。
我覺得它道出了一個人追求幸福最好的姿態,那就是把精神氣力凝聚到自己身上,給自己提要求,同自己做比較,讓自己不斷的成長,不斷的進步。得出這一點,其實是審視了你周圍的人和事物以后,在大家的贊譽和批評聲中,理直氣壯的給出自己的價值判斷。
“其神凝”,這是我在2016年最大的收獲,因為它概括了我早有體驗的很多想法,它的含義還要更開闊。真的有人能逍遙游么?我想有那樣的人,但是現在我做不到。但是我逐漸發現,當你把注意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你又“變的特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