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一)
劉大娘一生有兩件遺憾的事。一件是丈夫歿的早,所以未曾改嫁的她守了大半輩子的寡。另一件就是她生了個憨兒子,一生精明要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便宜都占盡的劉大娘到頭來卻生了個“憨貨”。她認為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所以她常常抱怨命運的不公平。所幸老天對她還算照顧,她后來生的小兒子不但生得聰明,而且還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才。這是她值得高興的事,所以她把自己全部的愛傾注在了小兒子的身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給小兒子。只要能讓她的小兒子高興,她愿意為他付出一切,乃至是自己的生命。
劉大娘這一輩子沒享過什么福,丈夫死的早,撇下她一個人既沒有公公婆婆幫扶也沒有幾畝像樣的田地過活。唯一給她留下的只有兩間破瓦房和懷里抱著的兒子還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胎兒,如此這般,劉大娘的生活之辛酸就可想而知了。劉大娘的小兒子是在田里生下的,所以她索性就給小兒子起名叫田生,姓當然隨她那個短命丈夫的姓,所以她的小兒子就叫許田生。
時至今日,劉大娘每當看到她的田生時,她總是難過的。因為生他的時候她真是吃了不少的苦。想想都令人難過,那時為了生活,劉大娘挺著個大肚子還到田里去干農活,直至最后把兒子生在了田地里。虧得同她一起干活的幾個婦女前來幫照著她,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中國人有坐月子的風俗,但劉大娘生田生的時候可沒坐過一天的月子。試想她如果要是躺在床上坐起月子來,那么她和兩個孩子吃啥?喝啥?誰能給她端一碗飯?!命苦啊!每當想到這劉大娘總是濕潤了眼眶,所以她把現如今的腰酸啦,背痛啦,腿麻啦,腳抽筋啦……她都通通歸咎于當初沒坐好月子而引起的。
劉大娘常常為此在無人的夜晚不知流下了多少辛酸眼淚,她常抱怨著自己當初瞎了眼竟嫁給這么一個短命鬼。試想二十四歲花一般年齡的她,不但沒有好好享受花前月下男耕女織的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就守了寡,到頭來卻把大好的青春都系在了柴米油鹽上。任誰能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一切?但要強的她從沒放棄過對生活的希望。
在她心里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富足的,因為她還有兩個孩子,這就是她對生活,對未來寄托的全部希望。這就猶如一種精神的支柱來支撐著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起這個家。為了孩子,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所有上門說親的媒人。為了生活,農忙時,她把孩子放在田頭,自己在田里干著農活。農閑時,她替別人漿洗衣物。夜深時,燈光下,她替別人縫縫補補。她用最平凡不過的自己來詮釋偉大的母愛;她用嬌小柔弱的身軀來踐行女性的堅強。她,是偉大的。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劉大娘也不例外。她雖然是農村女子,但模樣卻生得十分俊俏。她有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如同雨后的湖泊一樣靜謐,哪怕是一顆小到微不足道的灰塵掉落在她眼的湖泊里,仿佛都足以使她的眼睛掀起一陣波瀾一樣。就像是會說話似的。如此這般,她就像是森林中的一只落單的肥羊,總有豺狼虎豹惦念著。
往往每到夜深人靜時,她總能聽到窗外傳來一聲聲躁動的,充滿誘惑的聲音;“行不行?行不行?”這一聲聲詢問的聲音就如同惡魔的詛咒一般呼喚著她心中的欲望,企圖使她欲火焚身。她知道這是村里的不知哪個男人傳來的試探聲,只要她能“嗯”一聲,或者是選擇了默認,此刻就立馬就會有強壯有力的肩膀供她依偎,就立馬會有一場猛烈的春雨來澆熄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的欲火。但骨子里貞潔不渝的她理智永遠占據上風,她厭惡這一切,她鄙夷這豬狗不如的行徑。于是她選擇了反擊,她用破口大罵來捍衛自己的尊嚴,她的咒罵擊退了一個又一個試圖玷污她的“惡魔”。從此再也沒人敢來騷擾她了,她是村里的一段佳話,她用自己的尊嚴贏得了街坊鄰居的尊重,令那些“豺狼虎豹”不得不對她敬而遠之。
就這樣劉大娘含辛茹苦又當爹又當媽的把大兩個兒子養大,雖然往事不堪回首,但她總算是熬過來了。可如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當他的大兒子許建國到了六七歲該上學的年紀時,她才猛然發現她的大兒子竟然是個憨貨!這對她來說無異于是晴天霹靂,為人父母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她回想著以往一直忙于生計,再加上懷里的田生又無時不需要她的細心呵護,所以一直以來她把精力都放在了田生的身上。卻絲毫沒有在意到平常餓了就吃,吃飽了就在一旁發呆,或者是自言自語地一個人傻笑的大兒子建國的身上。當她真正把目光投在建國身上時,她就知道壞了,這孩子定是缺根筋!
建國雖然不是十分的傻,但也占著個六七分。他走路時總是一蹦一蹦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模仿兔子。他總喜歡歪著腦袋斜著眼看人,一邊看還一邊笑,一邊笑還一邊留著哈喇子。有一天劉大娘對建國命令道;“建國,去把豬喂了。”建國就提著豬食跑到了豬圈里。也許是他聞著豬食的氣味似乎還不錯,或者是他看著豬吃的挺香,誰知道呢?總之他也趴在豬圈里的豬槽邊和豬一起吃了起來,一邊還一邊喊著;“好七(吃)好七(吃)……”到最后豬竟然還沒有他吃的多!
還有一次村里有兩只狗在路邊交配,情到深處時,那兩只狗就如膠似漆地黏在了一起難舍難分。這時建國正好從旁邊經過,他起初先是蹲在旁邊歪著腦袋看了一會,哈喇子流了一地。那時他已經八九歲了。他觀察了一會,似乎覺得這兩只狗有點不對勁了,他就叫喊著;“娘嘞,戒(這)狗假(咋)獎(長)到一塊去啦?”說著他就作勢要上前把那兩只狗給掰開,建國的一舉一動都被街坊們看在眼里,他們都笑地上氣不接下氣準備看建國的笑話,更有幾個閑漢還在一旁鼓弄著;“建國,快去,快去!去把它倆掰開!”但這可嚇壞了一旁坐在門口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掂著拐棍顫著小腳,趕緊一把拽住了將要撲上去的建國,一邊拉著一邊喊著;“咦!這小孩憨嗎?咬著你咋弄!”
從此建國是個憨貨這個事就在村里傳開了。漸漸的,村里就再也沒人叫建國的名字了,而是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憨”,久而久之,他們甚至都忘了他還有名字。并以此在背后來嘲笑劉大娘;“你看看,那寡婦生了個憨兒子。真是把聰明都用盡了!”
劉大娘雖然脾性要強貞烈,但為人卻十分的尖酸刻薄,真是芝麻大的虧也不愿意吃,針眼般小的便宜都想去占。因此與鄰里之間的關系也并不融洽,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而和鄰里發生口角。人沒有十全十美,總是在自身的優點與缺點中自相矛盾著。劉大娘對此除了眼淚也就只剩下無可奈何地聲聲嘆息了。她曾無數次地抱怨上天對她的不公平,既然上天奪走了他的丈夫,何苦還要敗壞她的兒子?她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啊!唉!這個可憐的農村婦女,對于這發生的種種的不幸,仿佛此刻也只能埋怨命運的不公了。從此她就徹底對建國不管不問的了,只要餓不到,凍不著他就行。至此她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小兒子田生的身上了。
田生八歲生日那天,劉大娘特地起了個大早去集市上買了一只燒雞和水果之類的吃食為她的寶貝兒子慶生。那時還不流行像生日蛋糕這種洋貨。從集市上回來時已經是十點多鐘了,她做了一桌子豐富的菜肴,單等著田生放學回家準備給兒子一個驚喜。這時去田間割豬草的建國卻先回來了,他熱的滿頭大汗,灰頭土臉的他看到這一桌子好吃的頓時高興地手舞足蹈。他伸手就拿了一個蘋果,也不管干不干凈就往嘴里送。
建國剛吃完一個蘋果解了渴,就看到桌子上擺著的噴香四溢的燒雞。頓時哈喇子就從嘴角滴落下來。他連忙抓起一塊燒雞,將要吃時,就被坐在一旁的母親喝令住了。“吃什么吃?放下!這是買給你弟過生日的,多大的人了還這么貪嘴。”
建國委屈不過,就央求道;“娘,俺餓。”
“餓了?那不還有兩個剩饃嗎?去吃吧!”
“可俺想七(吃)肉。”建國放下了手中的燒雞不舍地望著母親。
“吃什么肉?給你吃也不見得你有多聰明!趕緊去,別在這里厭煩我!”劉大娘見到兒子的憨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也就更加嚴厲而不耐煩了。
建國見到母親發了脾氣,他不敢違拗母親的話。就垂頭走到旁邊的小桌子上拿了一個硬邦邦的剩饃蹲在門口吃了起來。他嗅著手中殘留的燒雞的香味,一口一口地吃著那干硬的剩饃。但那剩饃實在是太干了,他被噎地咳嗽了起來,從他眼中滴落的淚水打濕了手中的剩饃。他吃著沾著自己的眼淚,品著其中的滋味。
? ? ? ? ? ? ? ? ? ? ? ? ? (二)
田生從小就聰明。但就是不好好學習,村里就數他最調皮,像村里例如偷雞摸狗,打架斗毆的事總有他的份。因為被劉大娘自小嬌生慣養,過份地溺愛卻把田生教育成了一個自私自利的“白眼狼。”這又是劉大娘的一件苦惱事,她萬沒想到自己的愛非但沒能把兒子教育成材,卻反而把他教育成了一個不成器的混賬貨。但這又能怪得誰呢?身為人母,她沒能給孩子樹立起正確的三觀,又沒有給孩子做好一個母親該有的榜樣。真是有因必有果,但這一切都晚了,她只有啞巴吃黃連似的繼續生活下去。
倒是建國雖然是個憨貨,但心地卻十分的善良,就像是一張任什么東西都無法玷污的白紙一樣。建國十分的孝順,對母親的話更是百依百順,寧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母親為他而不高興,就算是尋得一點好吃的也總會想著母親。建國整日里沒什么世俗的煩惱,所以他一直沒病沒害的,身體壯得就像是頭牛。村里人要是有什么活需要幫忙的,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去不留余力地幫助別人。就算是累到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也是笑呵呵的,好像他本能地認為只有勞動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快樂一樣。但只有一條,那就是任誰都不能在他面前說他母親的一個不字,不然他就像是發了瘋似地雷霆大發。
時光荏苒,轉眼間田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田生常常為此鬧著劉大娘,劉大娘知道兒子這是想女人了。她厭惡著兒子的沒出息,因為他見到女人比見到自己的親娘還親。但疼愛兒子的劉大娘又不得不考慮這事,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總該為兒子的以后著想。但這可使劉大娘犯了愁,因為她家一向都過得不寬裕,不過劉大娘精明了一世,她早就為兒子從牙縫中攢夠了娶妻的錢。她反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對田生說:“先蓋樓房!”這時候的劉大娘充分地展現了她作為一個女強人該有的魄力,她的話向來是不容任何的質疑的。她認為只要把樓房蓋了,娶個媳婦那就不費任何力氣了。
于是劉大娘開始著手聯系建筑隊和購買建造房子所需的像磚頭,沙子,石子,水泥,石灰,鋼筋之類的建筑材料。一切妥當之后,她就開始請人把自己生活了半輩子的那兩間破瓦房給拆了。看著那那兩間破爛不堪的瓦房慢慢倒塌繼而變成了一堆瓦礫,劉大娘和田生心里都樂開了花。因為不久之后在這片宅基上就會有一棟嶄新的二層樓房拔地而起,他們家從此在村里就算是抬起頭了。但這時只有建國一人偷偷跑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抱頭痛哭著,誰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樓房蓋好后,劉大娘就開始托媒人給田生說媳婦。真跑斷了劉大娘的腿,磨破了媒人的嘴,終于給田生說成了一個,是遠村的一個獨生女,比田生小一歲,名字叫做李如蘭。也不知道是劉大娘該當撿個寶還是另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女方的父母一聽有人說媒,就急忙讓媒人安排男女雙方約好了時間見一面,一番簡單的詢問后就痛快地答應了,也不過問男方家里的情況,似乎是覺得有個差不多就行。好像是急著扔掉燙手的山芋一樣。精明的劉大娘打眼一瞧就知道這中間必定有鬼,于是她就偷偷地跑到女方的村子里去仔細打聽打聽。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果然有鬼。
原來李如蘭這個獨生女從被父母嬌生慣養地寵壞了,學不好好的上,卻整日里打扮地妖里妖氣的和社會上的一些痞子胡混。父母親年齡大了又管不住她,老兩口尋思著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萬一女兒哪天在外面胡混把肚子給搞大了這可讓老兩口的臉往哪放?畢竟是農村,傳統觀念根深蒂固,到時候老兩口在村里還不被老少爺們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于是老兩口就合計著把女兒先嫁出去再說,由于女兒在臨近的村莊名聲都不好聽。所以上門提親的人根本就沒有,這不,所謂無巧不成書,劉大娘托的媒人的一個遠房親戚就和李如蘭同村。經她那親戚一提,那媒人也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把這親事一說,誰知李如蘭的父母就答應了。
劉大娘明白了事情的原由后頓時氣地火冒三丈,一邊罵著一邊一蹦多高地喊著;“這天殺的媒婆,好不說賴不提,偏就說個破鞋來玷污我許家。真是瞎了狗眼葬了良心的老鴇!啊呸!”
于是劉大娘就把媒婆臭罵了一頓,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可偏偏她那個不肖的兒子就看上了李如蘭,死活非要和她結婚,還揚言非他不娶,又是要絕食又是要上吊地逼她母親。真是把劉大娘氣個半死,無奈她拗不過兒子,最終只得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劉大娘無奈只得又腆著個老臉給媒人賠禮道歉,好話說盡求媒人說成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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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生成親的那一天劉大娘真是把婚事辦得風風火火十分排場。直把建國高興地上躥下跳不停地唱著;“新樓黃(房)俏新涼(娘),兄弟媳婦入洞黃(房)。入洞黃(房),上了床。哼哼唧唧脫光光。”
村里人都夸著田生的命好,娶了這么一個漂亮媳婦,劉大娘聽著這么多的祝福聲也覺得臉上有光。至于李如蘭過去如何,此時的她已經不多做計較了,反正現在是把她當個黃花大閨女娶進了她許家,至于她以前的那些是非,現在誰又能知道呢?劉大娘為她這招瞞天過海暗自得意著。
田生對這個漂亮的妻子更是喜歡地不知所措,真是寶一樣地對待李如蘭。對李如蘭更是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李如蘭對田生也是百般溫柔,媚態百生,婚后二人一直卿卿我我床都不舍得下。所有的家務活什全都由劉大娘一人打理,劉大娘心里是百般叫苦卻也無可奈何。
新婚不久,劉大娘就勸田生出去找個活做,既然結婚了就不能再像以往那么懶散。田生雖然心里不情愿,但他也覺得總是閑著也不是個事,就同著妻子李如蘭商議。李如蘭對此毫不關心,她只在乎著自己的妝容是否精致,衣服是否漂亮,零食是否好吃之類的,至于田生工作的事,她只嬌滴滴地說了聲;“你看著辦吧。”
征得妻子的同意后,田生就和哥哥建國一起在十里八村的建筑隊里當小工。別看建國是個憨子,可干起活來卻毫不含糊,掙的錢也都給是田生。因此對于田生來說,哥哥就像是為他賺錢的機器。所以本性自私冷漠的他對哥哥建國是沒有什么感情的。可建國卻不同,他十分疼愛自己的弟弟,碰到重活從不讓田生干,只把較輕的活讓給弟弟。在他純潔善良的心里,田生就是他的親人,他舍不得讓弟弟吃苦。
卻說那李如蘭長得確實標致,同比劉大娘年輕時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李如蘭卻長著一雙多情的眼睛,無論看誰都顯得暗送秋波似的。她走路時的身段異常好看,直把腰和屁股扭地令人眼花繚亂。真是個人間難得的尤物。
結婚的那一天村里的閑漢許來福自打看到新娘子的第一眼就如同著了迷似的惦記上了李如蘭,想想自身,他還是個光棍,他嫉恨田生能有這么好的命娶個這樣漂亮的媳婦。于是他趁著鬧洞房的光景就好好地在李如蘭身上過了一把手癮。李如蘭明知道許來福鬧洞房鬧過了界,卻還是笑嘻嘻,嬌滴滴地配合著許來福。許來福見此更是膽大了起來,他因此而斷定李如蘭和他是一丘一壑,自此對李如蘭更是朝思暮想地寢食難安了。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許來福從此那是湊著田生和建國外出干活的空子就往劉大娘家里跑。今天帶點好吃的,明天帶點新鮮的物件來挑逗李如蘭。由于田生經常起早貪黑的外出干活,李如蘭在家守著個老太婆也頗感寂寞,再加上她本是個風流坯子,所以一來二去,久而久之就和許來福發生了見不得人的關系。
得手后的許來福對李如蘭更是殷勤倍加,但日久天長,所謂紙包不住火。精明的劉大娘似乎漸漸嗅出點什么,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更別提是這檔子事。劉大娘畢竟礙著面子,怕老少爺們笑話,不敢明著問。正所謂捉賊拿臟,捉奸捉雙,再說了這也只是她的猜測。于是她就時刻緊盯著李如蘭的一舉一動。李如蘭也不傻,她知道婆婆已經起了疑心,她也知道其中的厲害,她知道自己是在玩火。所以她暫時也就不敢太過放肆。可她卻常常想念著許來福,于她來說,許來福可比田生有意思多了。許來福不僅會調情,還能時時哄著李如蘭開心,和他在一起,可比那個只知道獻殷勤,滿腦子都是和她做愛的田生快樂多了。
許來福自然也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隔三差五地來與李如蘭幽會。李如蘭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得想個法子把劉大娘掃地出門除了這根眼中釘,肉中刺。幾番苦思冥想,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的心里生出了萌芽,并愈來愈茁壯。她開始醞釀著,計劃著,就如同惡魔一般宣判著劉大娘的命運。
起先她總是雞蛋里挑骨頭想著法子找劉大娘的茬,這還不算,她還挑唆著丈夫和劉大娘斗。這田生也是個混賬貨,雖然是個七尺高的漢子,但卻沒有一點骨氣,是個怕老婆的種。只要李如蘭在他的枕邊一鼓弄,他的骨頭立馬就軟了,對她說的話那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受盡兒子兒媳的委屈的劉大娘整日里是以淚洗面,心想著自己寶一樣疼愛的兒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撫養成人,給他蓋了樓房娶了媳婦。本想著能享兩天的清福,萬沒想到她那個寶貝兒子現如今卻娶了媳婦忘了娘。
半年不到,劉大娘竟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老態盡顯。村里人見到劉大娘老來落得這個下場,樸實的村民并沒有笑話劉大娘,反而為她的命運而嘆息著。平日里與劉大娘的恩恩怨怨此時仿佛都煙消云散了,他們是善良的,他們在感嘆劉大娘不公的命運的同時,也對她深深地同情著。他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們在背后唾棄著李如蘭不知人倫道德,咒罵著田生忘恩負義,卻沒有一個人能為劉大娘挺身而出。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其中的無奈,誰又能說得明白。生活中的不平事,究竟要到哪一世哪一代才能徹底地平息呢?!建國整日里看著母親愁眉苦臉的,不明所以的他也只能瞎著急,滿心地關心卻說不出一句安慰母親的話來。
? ? ? ? ? ? ? ? ? ? ? ? ? (四)
一九八九年隆冬。雪下得異常的大,漫天飛舞著的雪花飄落在大地上。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天氣寒冷得連只鳥都尋不見。李如蘭計劃已久的陰謀將要在這寒冷的冬季里實施了。
雪不知道是在哪一天止住了,大雪籠罩著這片土地。厚厚的積雪封住了山路,劉大娘新蓋的樓房孤零零地矗立在村中,寒風撕扯著樓房,仿佛在微微顫栗著。光禿禿的白楊樹枝被寒風撫弄地不住地敲打著樓頂,不時地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李如蘭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她現在是一家之主,劉大娘掌權的時代在她過門的那一天就宣告破滅了。田生始終活在李如蘭為他精心編織的那個與世隔絕的籠子里做著幸福的夢。在那個夢中他沒了人性,他看不到劉大娘的眼淚,也忘記了劉大娘含辛茹苦把他從一個弱小的嬰兒直至拉扯成人的這個艱難過程中流下的辛酸淚水。他只知道妻子在為他倆以后幸福的生活做著“大掃除”,他母親是阻礙他幸福生活的一個沉重的包袱,他必須要扔掉她。這是李如蘭長久以來給他灌輸的一個潛意識,這意識停留在他的腦海中逐漸變成了他的一個堅定不移的思想。他現在就像是活在夢中,已經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中了。
此時的劉大娘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浸泡地模糊暗淡了,腿腳也沒有以往靈活硬朗了。她糊糊涂涂的,整日里坐在門口回想著以前的那兩間破瓦房,她多么渴望再回到以前的那個歲月里。那時雖然生活十分的艱苦,可她還有兩個兒子,她的生活還充滿著希望,就像抬頭可見的太陽。而如今這希望已經隨著這棟樓房的建成而破滅了,同著那兩間破瓦房而一同破滅了,從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田生和李如蘭今天對劉大娘格外的殷勤,這讓糊涂的劉大娘感到詫異而欣慰,她想著兒子兒媳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而浪子回頭了。天下的父母總是愿意把兒女往好處想,不管事實將會是怎樣。久違地笑容又重新掛在了劉大娘的臉上,就像是久經陰雨天后的太陽。她端起兒子遞來的飯,品嘗著兒媳的手藝,不管味道怎樣,這都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辛苦了一輩子,到老不就是為了這么一碗飯嗎?這就是她人生的一碗飯啊!
劉大娘吃完飯,坐在門口曬著冬日里暖和的太陽,她的心也變得溫暖了。建國吃完飯就跑得沒了人影,準是找村里的孩子玩耍去了。“他一直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生而為人,或許他才活得像個人本該有的樣子,本可以無憂無慮的,何苦為自己創造出世俗的煩惱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越活越不像個人了。”劉大娘想著建國不禁感嘆著。
日近黃昏,寒風呼嘯,天昏沉沉的,就像是墜落在冰窟里。田生為劉大娘披了件棉襖,他背起瘦弱的劉大娘。
“娘,走,我帶你趕集去。”田生一邊背著劉大娘一邊往村外走著。
“這天都快黑了,去哪里趕集啊?”劉大娘伏在田生的背上疑惑地問著田生。
“娘你不知道,現在的集天黑了才熱鬧。”田生像哄孩子似地敷衍著劉大娘。
“娘年齡大了,湊不得熱鬧了……”劉大娘嘆了一口氣,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那就給你買點好吃的,帶你去洗個桑拿。”田生繼續敷衍道。
“呦,俺兒知道孝敬為娘了,娘心里高興著嘞!兒你走慢些,天氣冷,別出了汗著了涼凍感冒了……”劉大娘心里十分地高興,她無時不疼愛著兒子。
“哎!哎!”田生聽完母親的話心里感覺酸酸的,他濕潤了眼睛,但隨即又狠下了心繼續背著母親往深山里走著。
“兒啊!咱這是到哪了?”神智糊涂的劉大娘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山林不解地問著田生。
“快到了,快到了。”田生氣喘吁吁地說著。
田生的腳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地響聲,像是良心破碎了的聲音。天黑了下來,升起的月亮把鋪滿積雪的山林里照得銀光閃閃。山林中傳來陣陣若隱若現地狼嚎聲,像是在為劉大娘悲鳴著。田生不知走了多久,他覺得是時候了。他把劉大娘放在了一個干枯的樹樁上,他把樹樁上的積雪胡亂擦掉,讓劉大娘坐在上面。他伸了伸腰,對劉大娘說;“娘,你先在這里等會,我去解個手,一會就回來。”
“哎!哎!你慢點,路滑,當心摔倒了。你小時候就經常被雪滑倒,那時候你多可愛啊!”劉大娘睜著模糊的眼睛望著田生叮嚀著。
“哎,知道了娘。”田生鼻子又是一酸,隨即他轉過了頭,朝著黑暗中頭也不回地走去。雪被他踩地咯吱響,在這寂靜的山林中顯得異常刺耳,漸漸的,直至沒了任何聲響。
劉大娘坐在樹樁上一直等待著兒子,她的屁股已經被雪水浸濕被這寒冷的天氣凍的沒了知覺。她呻吟著,等待著,可是遲遲不見兒子的身影。她仍然等待著,她始終相信兒子會回來。可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兒子,她開始害怕了。起初她懷疑著兒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擔憂著兒子。她大聲呼喚著兒子,可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林中沒有一個人應她。
北風呼呼地刮著,劉大娘瑟瑟發抖。她恐懼了,她的頭腦此時竟無比地清醒了起來。她終于明白了是兒子把她拋棄了,她辛苦養大的親生兒子竟把她背到荒郊野嶺喂狼了。她嚎啕大哭起來,她的心在滴血,但眼淚很快就流干了。她無聲悲慟著,她不明白她犯了什么錯。她把兒子養大有錯嗎?她給兒子建樓房有錯嗎?她給兒子娶媳婦有錯嗎?她錯在了哪里,兒子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她該問誰?她問樹,樹不語,她問風,風無言。她問蒼天,蒼天也瞎了眼。她問這世事,這事實也昏暗。誰能告訴她她究竟犯了什么錯?她似乎明白了,都沒錯,是她自己不中用了,她老了,她給兒子添累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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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時建國回到了家里發現不見了母親,他想問田生,可是田生不在,他去問李如蘭,可是李如蘭不搭理他。他焦急地四處尋找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見著天黑了下來,可是母親還沒回來,他急地哭出聲來。村里的一個孩子告訴他,他看到他的母親被他弟弟田生背走了。那孩子給建國指了方向,建國就尋著腳印狂奔了去。
就在建國出去沒多久,田生就滿頭大汗地跑回了家里。由于他抄了近路,所以他沒碰到建國。她對妻子說事情辦妥了,臨走時沒人看到。妻子表揚了他。他和妻子商議著若是別人問他們劉大娘怎么不見了,他們就說走親戚去了。反正誰會過問這些呢?李如蘭告訴他建國發現劉大娘不見了就急地像火燒了屁股似的到處尋找劉大娘,到現在也不見個人影。田生不削地對妻子說;管那憨子做啥子。餓了就自個回來了,咱還指望著他干活哩!
建國尋著腳印一路狂奔著,他累得肺像撕裂了一樣。風吹在他的臉上,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子。他被雪滑倒又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他的手被樹枝劃破了一個大大的傷口往外流著血,但他感覺不到,他只顧往前狂奔著,因為他的老娘就在前方的不遠處等著他。他堅定不移地想著。他的鞋子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跑掉了,他顧不得去找,他只知道跑著。他的腳已經被雪凍僵,被樹枝扎破,直至沒了任何知覺。他就這樣狂奔著,寒風在他耳邊呼嘯。
他不明白,不明白弟弟為什么把她娘背到了山林里。他不明白,不明白弟媳為什么不搭理他。他不明白這一切,不明白這一切的骯臟險惡。他只知道尋著腳印往前狂奔著,就像是一只沒了主人的狗。但他不是狗。他是人,他是這個世上最真誠,最善良,最純潔,最無暇的人。盡管他的身邊全是奸詐,齷齪,骯臟,險惡,虛偽,欺騙。但他依然是他自己,從沒被任何世俗的污濁而玷污過。
終于,他在山林深處的一個樹樁上找到了他的母親。母親還活著,是他救了母親。母子倆相擁而泣,她們的哭聲引來了狼的嚎叫。母子倆顫栗著,建國把母親背起,就像是田生背起母親那樣。他哭著對劉大娘說;“俺娘,你假(咋)跑戒(這)來了。急洗(死)俺了……”劉大娘哭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對著建國不住地搖頭。
“酒(走),俺娘,俺背你回家,戒(這)冷。”說著建國就背著母親往家里跑著。劉大娘伏在建國被汗水打濕的背上,淚水和兒子的汗水攪和在一起。她回想著過去對建國的種種不公,對他冷漠的愛。她懊惱著,她后悔著,她痛苦著。她最疼愛的田生拋棄了她,而她最厭煩的建國卻救了她。聰明的兒子田生不懂得孝順,不知道知恩圖報,他忘恩負義,他狼心狗肺。而憨貨兒子建國卻把孝順和善良詮釋到了極致。如果劉大娘對田生和建國付出的愛能和回報成正比,那么此時背著她回家的是建國還是田生?所有的悔恨一同襲來讓她無地自容,何謂聰明?何謂憨貨?她不停地重復著這個問題。到最后,原來正真的憨貨,是她自己。
劉大娘哽咽著對背著她的建國說道;“兒啊,咱沒有家了!”
建國聞聲止住了腳步,轉過頭來不解地望著劉大娘久久不能言語。
“家!家啊!俺想回家,娘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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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