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城（21）上一章
走進老劉病房的時候，吳憂意外地看到洪主任也在，還有監區長、好幾位監獄領導。政委正在和老劉說話，吳憂一貫和領導們打交道少，只微微笑一笑就站到洪主任身邊。
“洪主任，你怎么來了？”
“老劉是我學長，你不知道？”洪主任輕輕回答。
“還有這層關系?！眳菓n心想。
只聽老劉結結巴巴地說：“我當時，什么都來不及想，就覺得——不能出事，就沖上去了?！?/p>
政委說：“老劉真是個好同志啊，你準備一下，我們馬上舉行英雄學習報告會，號召全監民警向你學習，還要給你報功。老劉，你是不是還有兩個月就退休了？真是難能可貴啊，你的行為第一體現了我們監獄民警不怕犧牲、能打硬仗的精神；第二體現了我們的老同志能守好最后一班崗；第三說明了我們的同志把罪犯生命權看得高于一切；第四……”
老劉在病房上不停點頭，因為臉部受傷還有些浮腫，看起來有些滑稽，妻子則站在病床邊不停沖著領導們點頭。
吳憂在嘴里低低吐了一句：“也得等老劉身體好些吧。”
洪主任瞪過來一眼，吳憂趕緊噤聲。
領導們離開了，吳憂和洪主任和老劉夫妻倆寒喧幾句，送上慰問金后也一起離開。
洪主任問：“怎么來的？”
“坐公交車?！?/p>
“我開了車，一起走吧。”
“好的，謝謝主任?！?/p>
“吳憂，你都30多了吧，做咨詢也做了好幾年，說話能不能長點心？”洪主任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對不起，我剛才確實說話沒過腦子，我會注意的?！眳菓n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
“你學習過心理學中的儀式感吧，正式的說話方式、隆重的儀式會讓群體更認同權威，更鄭重看待某個事件，也能讓群體更有歸屬感和凝聚力，我覺得領導說的和打算做的都很符合他的職業身份，反倒是你，剛才你是什么身份在思考和說話呢？來探病的同事、民警、還是來看熱鬧的局外人？”洪主任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開車，但說起話來還是像坐在辦公室里一樣條理清晰。
吳憂臉發燙了，小聲解釋著：“剛才就是有點不認可政委那個報告會的想法，讓民警都去學老劉這樣不顧自身安全保護罪犯，罪犯是人命，我們民警也是人命。”
“你還在說傻話，只要你一天是人民警察，你就得像老劉一樣做。你問問你家程城，他遇到了會怎么做？今天你怎么了，平時你不是這么孩子氣。”
吳憂知道自己錯了，只得裝癡賣傻：“我還不是一看到您就變成小孩了。”
果然，像程城所說，監獄經過一番調查，沒有發現民警失職，反而挖掘出了一個難得的先進典型，算是壞事變好事。老劉也在一周后康復出院，繼續回到監區，值他的最后一班崗。
這晚，程城終于輪休回家做飯，他趕緊去菜場買了幾斤吳憂最愛吃的叼子魚。待吳憂下班回家，正見他系著圍裙，站在廚房里耐心地一條條煎魚。
程城一手拿著鍋鏟，一邊告訴吳憂：經過這事，監區又是好一陣整頓，再次強調各種紀律，開了一連串自查自糾、排查隱患會。那個始作俑者罪犯周大偉則因為嚴重違反監規紀律，破壞監管秩序被處嚴管，至少得戴上束縛帶老老實實在禁閉室里呆上三個月了。
吳憂來不及洗手就拿起一條程城剛煎好的叼子魚，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周大偉啊，我看他暫時是不會尋死覓活了?！?/p>
“為什么？我們現在都怕了他，不知道他出了嚴管又會鬧什么幺蛾子子。”程城不解地轉過身來問。
“警察怕罪犯，說出去不讓人笑話啊?！眳菓n又埋頭對付另一條魚。程城老說吳憂肯定是屬貓的，吃起魚來神乎其技，只見她一低頭，左一口、右一口，再抬起頭來時，只留一根干干凈凈的魚骨了。
“誰不怕，給你管你有辦法？快告訴我吧，好老婆?！背坛敲τ职鸭搴玫聂~遞過來，露出一臉諂媚的笑。
“嗯，看在你回家就給我做魚吃的份上，我就不收你的咨詢費了吧?！眳菓n好整以暇地開講：“首先啊，他選擇的所謂自殺方式是鬧得人盡皆知、并且不見得就能一擊而中的方式，說明呢，其實他也是不是多想死，只不過是希望引起大家對他的關注，好比很多女人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辦法表達‘你要愛我呀’；其次，當時我就在現場，看他摔下來嚇得那一臉慫樣，就知道他再難鼓起勇氣來第二次；第三呢……”
“第三什么？”程城追問。
“第三啊，你們老劉這樣不顧死活地救他，他肯定感動壞了吧。我建議你們關禁閉的時候還要多讓老劉去看他，多和他談話，老劉是在他特殊時刻和他建立連接的，會是他心里比較不一樣的人，多打打感情牌，你懂得啊，誰不想要愛啊，有人關心有人在乎，年紀輕輕的誰真舍得死啊?！?/p>
“最重要的呢，其實……”
“哎，吳老師你這樣喜歡賣關子真的好嗎？”程城端走了吳憂面前的魚。
“我說，我說。”吳憂摁住盤子不放，又拿了一條魚來，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其實，最重要的是……我剛才都瞎說的，沒什么理論根據，你千萬別相信我啊，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己去把握，我可不負責的。”吳憂說完了，大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程城。
“你——”程城對這個老婆只得搖頭認輸，想了想，他說：“不管你怎么分析，接下來，頑危犯攻堅組和你們辦公室又得開始為周大偉忙了。”
“拿了工資總要做事，你放心吧，我們辦公室早就有準備了。”
程城看著吳憂吃得一臉油，趕緊抽了紙巾遞過去討好老婆：“對了，老婆，我真覺得你還有兩下子呢，聽小李和小熊說你上次去上課，和那個黃平談了幾句，現在黃平整個改造態度都積極多了。這段時間，他主動給我們匯報獄情，還幫著管理幾個刺頭。他是‘二進宮’，又一臉兇樣，不少罪犯還有點怵他?！?/p>
吳憂心想，這兩個年輕人嘴巴還真碎呢。
程城繼續說：“這幾天呆在監區里，我也抽時間和黃平談了話，說吳老師很關心他，讓他不要辜負服刑指導辦公室老師的期望?！?/p>
“你怎么這樣和他說啊？”吳憂真不知道怎么說程城好。
“我說得不對嗎？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們許多民警都很關心他的。別說，還真有效果，他聽了當時就很高興的樣子，非常認真地答復我，說吳老師是個好警察，他絕對不會辜負吳老師的期望的?！?/p>
“他真這樣說？”
“當然了。我也覺得你是個好警察，你為罪犯咨詢用了很多心思，對了——你們洪主任知道嗎，今年讓她給你報個先進啊?！?/p>
“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啊?！眳菓n一把擰住程城的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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