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銀杏樹下,一席青紗,她澄澈的大眼睛里有淡淡的金色,一頭銀白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傾瀉在身后,身旁的銀杏在風中微微搖曳著親吻般柔和的光斑,銀杏葉還是黃綠的,但葉子的邊緣泛上了層金色,每片葉子的莖脈緩緩從枝端舒展開,不重疊不交錯,只不過莖脈的顏色是淡黃的,沒有人會去留意,她點點頭,愿意收下眼前拜師的他。
在這棵銀杏樹下,日升葉落,她們執(zhí)劍共舞,秋風吹落銀杏葉,在空中暈染著金黃,映襯凌厲劍尖閃耀著的白光,冬天來了,沒有漫天的大雪,只有上帝精心雕琢的小冰晶紛紛揚揚地灑下,他伸出手接住悠悠揚飄灑地那朵最美的冰晶,送給坐在銀杏樹上的她,春天暖了,晨曦的霧靄中,她喜歡看他劍尖劃過晨光的白跑身影,夏天荷來,他牽上了她的手,踏破空氣,微波漫步在荷塘里,一年復(fù)一年,寒暑交替,春去葉落,一年復(fù)一年,他的眼里越發(fā)凌厲,她的眼里卻越發(fā)濃稠,一年復(fù)一年,秋天又至,當銀杏再次泛黃的時候,卻是他最害怕的季節(jié),每年秋天都會有一位仇人上山來找她報仇。
她讓他站在她身后,倩影舞動,劍影爆射,青紗銀發(fā),紅唇白劍,內(nèi)力盤旋著她環(huán)繞而上,白茫點點,在她身后匯影呈一棵銀杏虛影,花劍繚亂,斬斷了紅塵世仇,她的玉手被仇人砍了一劍,鮮血花般綻開,他在她身后很緊張,很無力。終于,鮮血染紅了無畏的大地,她漠然轉(zhuǎn)身,銀發(fā)舞動。
“剛剛我舞的劍法名為:銀杏殤,這是我最后要教你的東西了。”她將劍負在身后,“等你學會了,就走吧,我的仇人太多了,這太危險了。”他驚呆地注視著她,看見了她眼里流露出了不能言狀的神彩。
銀杏它好美,它美在在它最美的時候,看起來不是那么美。天生練武奇才的他學這套劍法學得特別慢,她知道為什么,但有些事,知道了不必說。
“蠢材,你要再明天秋天之前學會這套劍法然后離開這兒。”她經(jīng)常對他這樣說,他是個練武奇才,但是這套劍法他仿佛永遠也學不會,他以為他可以永遠這樣下去,但是秋天還是來了。
當銀杏葉邊緣泛上金邊之時,她用劍尖指著他的眉心,“你走吧,你不適合練武。”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猶豫,他站在那里,秋風吹動白衫,渾厚的內(nèi)力從她體內(nèi)涌出,他被硬生生推開數(shù)尺,當他緩過來時,他眼前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那棵最大的銀杏里,有銀白的光彩。
他執(zhí)起了地上的劍,向山下走去,她透過葉縫看見他離去的背影,雙眼被朦朧地霧暈染淡了些金色,她記得在她收下他的那天,她知道了他拜師的目的是報仇,他要學習武藝,殺了一位曾經(jīng)殺了他父親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個人又一頭如瀑布般的銀白色長發(fā),而她卻知道。
每年秋天會有仇人上山來找她報仇,她坐在銀杏樹上,眼里沒了以往的淡漠,卻多了一個人的身影,秋天快結(jié)束了,銀杏葉已經(jīng)黃透了,這正是銀杏最美的時候,但銀杏的黃是枯黃,在它最美的時候卻有這層頹然的顏色,今年沒有仇家上門,這讓她不敢置信。
她往山下走去,山風里隱隱刀光劍影后留下的氣息,她知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她向有著鮮血和劍意氣息的路走下去。
她看見他站在山下的一棵銀杏樹邊,他的背影和山上那棵銀杏樹一樣,有守望的感覺,莊重而沒落,她看著他,眼里有怒意浮現(xiàn),她抬起右手,一縷靈力凝練飄出,化為勁風在他身邊一分為二,散開吹起了落葉。
他轉(zhuǎn)過了身,看見她站在身后,她執(zhí)起了劍,沒有說話,凝實的靈力環(huán)繞她纖細的曼腰盤旋而上,青裙舞動,銀發(fā)在空中肆意亂舞,一抹痛苦的眼神在她眼里閃爍,隨即被堅毅而占去,劍尖指向了他,凌厲的劍氣毫不留情爆射而出,傾瀉而下,劍氣斬開枝干,落葉漫天飛舞,在她身后,靈力和劍意交錯融合,緩緩點綴匯聚成一棵巨大的銀杏光影,她的劍舞得越發(fā)迅速,她的眼里開始越來越堅定,劍光與陰影形成和諧的旋律,仿佛構(gòu)成一幅山河社稷,磅礴的劍意使空間都有絲絲皸裂的痕跡,危機感開始在他心頭浮現(xiàn),他不得不認真應(yīng)付,他揮起了手上的劍,用盡畢生所學,一棵燦金金的銀杏樹在他身后浮現(xiàn),竟是比她輝映的還高大凝實幾分。
光影中的她露出了婉笑,一滴晶瑩的淚珠落下,她閉上了眼睛,“這是,銀杏殤。”她的銀發(fā)開始猛然生長起來,一縷縷長發(fā)漂浮在空中,舞動著光影的韻律,她身后的銀杏樹開始變得銀白,靈力輝映的銀杏葉邊緣開始閃起鋒利的亮白,她放開了劍,雙手緩緩升起,淚水止不住地落下,她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萬千銀杏葉飛射而出,白色的銀杏葉洪流傾瀉而過,每一片銀杏葉都帶著足以毀滅空間的鋒利劍意,毫不留情地向他爆射來,卻能在他身邊劃過一個微微傾斜的軌跡,繞著他身邊而去,白色的洪流傾瀉他而過,他站在萬千銀白的銀杏葉洪流中心,腦海里記憶的枷鎖被光影匯集打破了,他想起來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和他父親身上的殷紅。
可怕的劍意將他四周一片空間切割為廢墟,空氣中殘留著冷兵器的氣息。
她坐在山頂?shù)你y杏樹上,冷月上寒梢,秋風過了,驟來的寒風在她青裙邊緣結(jié)上了小小冰晶,她拈來一片銀杏,劃過她身后垂到樹下的長發(fā),劃至長發(fā)及腰,銀白色的長發(fā)化為點點白光飄灑在空氣中,她靠在銀杏樹上,閉上雙眼,小冰晶凝練在她長睫毛上。
冬去,春去,夏去,秋也去。冬來,春來,夏來,秋也來,一直這樣十年過去了,十年內(nèi),沒有一個仇人在銀杏葉變黃的時候找上門來,以后也在沒有了,因為她江湖上的仇人已經(jīng)不再人世,都死在了一片銀杏落滿地的秋天里。
直到第十年,才有人再次上了山。他
還是老樣子,一襲白衫,肩膀?qū)掗煟搜劾锒嗔藥追咒J利。
她也沒變,長發(fā)及腰。
“你還記得你第一天上山拜師的目的么。”她先開了口。
“復(fù)仇。”他的聲音也沒有變,永遠那么沉穩(wěn)。
銀杏此時已經(jīng)很黃了,風吹過,微微擺動。
“師父,我想和你比試一場。”他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她點了點頭。
劍意從他身邊驟然裂開,空間都有支撐不住這般銳利,她的長發(fā)開始生長起來,銀白色的長發(fā)白了她眼中金色的柔情,她執(zhí)起了劍,青裙飄過,白衫橫閃,一道道劍氣凝練地爆射而出,他舞起了她教他的劍,在那些春天每天清晨在她注視下學習的劍法,他騰身而起,飛過那些夏天他們一起漫過的山巔,他身后有金色銀杏樹的光影閃動,他眼里是他曾經(jīng)與她度過的每一個日子,他與她曾經(jīng)看過晨曦從銀杏樹梢透過,看過日暮寒月上柳梢,梅花篩月影流水兮兮,他曾經(jīng)褪去了她的青裙與冷漠,他曾經(jīng)在銀杏葉飄落的日子里跪在滿地金黃中,尋找了一片最美的銀杏葉,戴在了她銀白色瀑布般發(fā)絲間。
他向她刺來,她也向他刺來,在被劍氣撕裂地微微破碎的空間中,他們的身影華為白光和青光,向彼此刺來,終于,她收手了,而他沒有,光影匯成的銀白色的銀杏樹落盡了樹葉,消退了光芒。
鮮血在她身前綻開,染紅了滿地銀白,她倒下了,美目中的金色也隱隱淡去,她注視著他,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神里沒了平時的堅毅,手中的劍從手中滑落,他跪倒在那里。
“師父,當年你為何收下我。”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顫抖。
她微微笑笑,閉上了雙眼,有些事,不知道,不必知道。知道了,不必說。她的身影開始化為點點白光,這時山上吹起了山風,那棵銀杏樹霎時產(chǎn)生了劇變,所有的銀杏葉飄揚而起,枯黃的銀杏葉漫天飛舞,然后緩緩飄落在她的身邊,飄落在滿地銀發(fā)里,飄落在她的白頰上,淡淡金光閃起,銀光一閃,所有的落葉都不見了,銀白色從銀杏樹的樹梢開始蔓延,山頂上的這棵銀杏赫然全部變成了銀白色。
......
他每年秋天都會回到這里,拈花澆酒夢碎梨花醉,銀杏樹不再生長葉子,仍然是一株銀白色的雕像般,他飄到樹干上,樹干上仍有她青裙的氣息,他喜歡靠在樹干上,看一抹晨曦和寒月無情。一直到小雪飄下,他才會離開。每年都是這樣。
......
“你知道么,天下發(fā)生了巨變,整個江湖開始動搖。”
......
“你知道么,我當上了武林盟主,江湖秩序終于穩(wěn)定了。”
......
“你知道么,外族開始入侵了。”
......
“你知道么,我愛你。”
......
或許為了一次重逢,或許為了一次相遇,雖然明明知道這永遠不再會發(fā)生,每年秋天他還是會回到這里,對于她,他仍有很多不知道,但有些事,不必知道。知道了,也不必說。
銀杏它好美,它美在在它最美的時候它看起來不是那么美,在我心里,有一座孤島,孤島上有座孤山,那里面住著我愛的人,在乎的事,還有一株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