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第一次見著宋哲成的時候是在荼蘼山的懸崖邊上,大片潔白的荼靡花之間立著那個如玉般溫潤的少年。

赤著腳的白衣少女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歡快的游走在白色的荼靡花之間,腳背之上有著淺淺的血痕,大約是被山路上的枯枝殘葉劃到了,但是少女似覺察不到,仍是滿心歡喜。

被身后的聲音喚住的時候,白衣少女正站在懸崖邊上打算飛身前往另一片山谷。轉身瞥了一眼站在花叢之間的男子,烏黑的青絲被這晚春的風吹的凌亂。未曾想這荒無人煙的荼蘼山,幾時竟有了人影。然并不打算與這男子有何糾葛,轉身的時候,這男子又急急的出聲:“姑娘,切莫輕生,有何解不開的心結,何致輕聲?”

白衣少女被惹惱了般,猛地回頭,三步并做兩步走到男子跟前:“呆子,你才要輕生,你哪只眼睛瞧見我要輕生了?”

愣愣的看著少女驟然放大的面孔,雪白的肌膚竟勝過這潔白的荼蘼。緩了緩神,默默往后退了兩步,道:“無意冒犯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正欲還口的少女,在看到眼前眉目清秀的男子手里捧著一雙繡著白色荼蘼的鞋子時,噤聲了。

“山路難行,還是穿上鞋子好些。”自顧的把鞋子塞進少女懷里,轉身離開了。

“喂,呆子,你等等”走出了大約有半里地之多,白衣少女復又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的叫道,腳上儼然穿著剛才送于她的那雙白色繡花鞋。

男子回過身,語氣溫和:“不知姑娘可還有事?”

“呆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來此為何?可否帶我下山去?”慌張的問出了一連串問題,像是深怕男子跑掉。

“姓宋名哲成,來此為尋些荼靡花入藥,姑娘可是迷路了?”不緊不慢的回答了所有問題,語氣依舊溫和,眼底有盈盈笑意。

“恩”白衣少女點了點頭,清澈的眸子盛滿了無邪。

“那便冒犯姑娘隨我走了。”

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白衣少女不時問東問西,皆是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言語,好似許多年未曾在人群中生活過,自有一番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男子倒也未顯厭煩,每一個問題都回答的認真。

山下的景象是少女從未見識過的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色各樣的吃食,花紅柳綠的顏色,稀奇古怪的玩意……這許多許多驚呆了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少女。

“這便是山下么?”微微驚呼的語氣。

“今日集會,比平常熱鬧許多。”男子語氣淡然。

“集會?集會我曉得的,姥姥說人間有趣的玩意兒頗多了,集會是頂熱鬧的日子。”少女一副其實我也知曉很多的樣子。

“真聰明”宋哲成配合的贊許道。

扯著宋哲成深色袍子的衣袖,慌得便往街上去了。

人來人往的街道,含羞嬌笑的姑娘們,激動熱情的男子們,樂壞了初下山的少女。在每個攤販前都要逗留的少女,摸摸這個,撫撫那個,不曉得這人間的東西是要付錢才許拿的,皆往自己懷里揣,可坑壞了身后的宋哲成,次次都要賠笑道歉,拿出銀兩來付錢。苦笑著搖搖頭卻依舊緊緊跟在少女身后。

右手拿著糖葫蘆的少女,站在河畔旁,望著河面上飄著的一朵朵粉色荷花紙燈,左手攥著男子的衣角,突然開口道:“宋哲成我很喜歡這人世間。”

男子失笑:“說的怎跟你不是這世間人?”微笑著撫了撫少女的發。

“我……”猶豫著不知怎樣說,“罷了”少女嘆了口氣復又換上笑顏:“宋哲成,你的名字好聽,你可否也起一名字送我?”

并未感到驚訝,望著少女純真的眸子,宋哲成回答的認真:“我父親給我取名哲成,取自‘哲夫成城’之意,我今便喚你美淑,意為‘彼美淑姬,可與晤歌’如此可好?”

“美淑,美淑,‘彼美淑姬,可與晤歌’”反復的重復著宋哲成起的名字,少女笑的一臉燦然:“宋哲成,謝謝你,我很是喜歡這個名字。”

“恩”男子彎唇答道。

“宋哲成,你可否收留我些時日?”

“也罷,我家里也僅我一人,倒也無妨”宋哲成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哇,那我們便回家吧。”少女驚呼,推著宋哲成的背往前走去,生怕宋哲成下一秒便后悔。

簡陋的草屋里,少女躺在唯一的床上,單手撐額,乘著昏暗的燈光望向地上和衣而睡的男子。眼眸深處是擋也擋不住的笑意。

天剛蒙蒙亮,宋哲成便已起身,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晨光里的少年一席素白袍子襯的整個人更是溫潤如玉,看呆了前來偷看的少女。笑著用手點少女鼻尖:“起身便去洗漱吧。”

在宋哲成草屋居住的第一日,宋哲成帶著美淑去了集市,教會了她怎的辨識那些繁雜的蔬果,也讓她記住了人間飯食的味道,那個叫做宋哲成的男子親手所做的飯食——甚是難吃,少女在旁嫌棄的緊。

在宋哲成草屋居住的第二日,宋哲成教美淑下棋,黑白分明的棋子,搞蒙了本就糊涂的少女,美淑氣的在一旁跺腳,宋哲成笑著許她不斷悔棋,故意讓她贏得一局,樂壞了美淑。

在宋哲成草屋居住的第三日,鄰居家小姑娘玩沙包,美淑覺得甚是有趣,拉著宋哲成同她一起去學,害的宋哲成被領家大娘取笑了好些時候。

在宋哲成草屋居住的第四日,宋哲成出門不知干些什么去,執意不帶美淑,無聊壞的美淑在宋哲成回來時賭氣不理他,宋哲成竟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枚銀色簪子,頂部是她最喜歡的荼靡花。

在宋哲成草屋居住的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美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久很久,宋哲成會教她識字,教她畫畫,每天都能帶給她許多好玩意兒,逗她開心。

是在第三十日的時候,美淑記得很清楚,那日宋哲成說要教美淑撫琴,去往街市里買琴弦,要美淑在家里乖乖等著他。只是一等竟等了大半個月,好容易等到了來人,卻不是宋哲成,而是荼蘼山里自己唯一的玩伴,一株小荼蘼,素日里皆照顧著自己,只是那日自己趁她睡著,偷溜了出去,一時起意竟跟著宋哲成下了山。山下的日子又頗為有趣,便忘了告訴她。

看到小荼蘼滿身傷痕的倒在草屋門口,美淑慌得上前去扶,將她扶到床上躺下,正準備起身尋些藥,床上的女子重重的咳了幾聲,似要把心肺都咳壞,聲音微弱:“姐姐,荼蘼山全毀了”臉龐的淚浸濕了枕頭。

“什么?”美淑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怎會,小荼蘼你莫開玩笑,我背著你出來是我不是,但你不能開此玩笑啊。”

“姐姐,荼蘼句句屬實,就在你離山的這些時日,不斷有拿著兵戈身著鎧甲的人前往山上,毀了所有的荼靡花,我拼命阻止,卻力不從心,最后最后……”榻上的女子由于激動又重重的咳了起來,美淑慌得上前輕拍她的背,泛白的嘴唇哆嗦著,問“最-后-怎-么-了?”

“最后竟燒了整座山,姐姐啊”榻上的女子放聲大哭,復又重重的咳,一灘雪觸目驚心的出現在美淑白色的衣裙之上。

機械的擦拭著小荼蘼嘴角的血跡,美淑失神的眼底,一遍又一遍的重復:“不會的不會的”

“姐姐你要振作啊。”用盡全身力氣半坐起,伸手握住美淑不斷擦拭她嘴角的手,已是滿頭大汗。

“是誰?你可知是誰?”像是忽從夢中醒來般,反手握住小荼蘼的手,激動的情緒,晃動了小荼蘼虛弱的身體。

“咳咳……荼蘼不知,荼蘼只曉得燒山那日,帶頭那人一身明黃色袍子,上邊繡著的龍栩栩如生。”聲音微弱。

“還好不是他,也是怎會是他?”不知怎的,竟微微安了安心神,不顧小荼蘼疑惑的目光,起身為她尋些藥來,先止血再說。

美淑的微微安心,在宋哲成終于回來的時候徹底崩塌了。

那日美淑正在為小荼蘼熬藥,怎都點不著的火真讓人心焦。心煩意亂的拿著柴往灶里捅,身后熟悉的聲音響起:“這般又怎能生著火?”正準備上前拿美淑手里的柴,身旁的內侍突然開口:“皇上小心。”回頭斜昵了一眼多嘴的內侍,繼續往前走去。

“是誰?”美淑輕輕吐出這兩字。

“宋哲成”薄唇輕啟“這么幾日,美淑便忘了我么?”

“你不是他”女子的聲音都在顫抖,始終不敢回頭。

緩緩走到女子跟前:“我怎的不是他?”語氣稍稍有些不快。

“你不是他就不是他”不曉得是這日光太耀眼,還是這身明黃衣服刺的美淑眼痛,想忍著的淚怎的也控制不住。

“美淑,我來接你回家。”微笑著擦掉女子臉上的淚,絲毫沒有剛剛的不快。

“這里便是我家,我哪里也不去。”漲紅的臉,用力拂掉在自己臉上的手,就在不久前她還是多么貪戀這種溫度。

“莫鬧了。”

“你給我滾,我哪里也不去,這里就是我家。”美淑甩袖離開。

“回宮。”一下子拉住美淑的手臂,將她扯進懷里,用力的攬著她。

“我不”掙扎的女子被宋哲成抱起,毫無反擊之力。

“起駕回宮。”無視懷里女子的掙扎哭鬧。

“稟皇上屋里還有一女子。”

“一并帶走,小心伺候。”

或許是久違的懷抱太溫暖,或許是鬧夠了沒氣力了,美淑在宋哲成的懷里沉沉的睡去了。整整一路,宋哲成沒有放下過懷里的人兒,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可是他是這人間的帝王,無論怎樣她都得是他的。不自覺緊了緊擁著女子的手臂,懷里的女子像是睡得不安穩般,皺了皺眉頭。伸手撫上女子略顯痛苦的睡臉,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樣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如嬰孩般的睡顏。

美淑,你只能是我的……

緩緩張開發痛的雙眼,眼前的景象看的都不大真切,腦子也混混沌沌的。伸手揉了揉脹痛的雙眼,看清眼前景物的時候,眼淚又淌了滿臉。有著繁雜花紋厚重的床幔被精細金質的掛鉤掛在床頭,入眼之物皆是極盡奢華。由著眼淚蓄滿眼,再順著眼角留下。原來,這才是宋哲成啊,這才是宋哲成的家啊,可是這個家里不該有美淑,也不會有美淑……

在旁侍候的婢女看到床上的人醒來,慌得出門稟報去了。

感覺到臉上有涼意傳來,美淑一眼都不愿看來人,緊閉的眼,顫抖的睫,一字一句:“你若傷了荼蘼,我定殺了你。”

感覺到男子的手頓了頓,復又撫在她有著些許白皮的唇上,淡淡的聲音:“有你在,我定會派人好好照料她。”

“宋哲成,何必呢?我不殺你已是竭盡全力,你莫逼我。”偏過頭去,卻始終未曾看眼前男子一眼。

“你盡管來殺朕罷了,你是朕的,你只能是朕的。”宋哲成笑,那種睥睨天下,無所畏懼的笑,讓美淑心驚。

床上的女子不再說話,宋哲成伸手撫了撫女子如瀑的青絲,觸到那枚銀簪的時候,嘴角彎了彎,語氣又如從前那般溫和:“好生養著,朕明日再來看你。”

美淑轉身向床內側,決絕的姿態。宋哲成起身,輕輕替她捏了捏被角,離開了……

整整一晝夜,滴水未進。宋哲成再踏進這所宮殿的時候帶著些許怒氣。

“你若絕食一日,朕便斷那荼蘼藥食一日,你若一心尋死,那她理應陪著你。”

榻上的女子想要起身,奈何氣虛體弱,掙扎了幾下才勉強起來,恨恨的瞪著來人,仍是那身明黃色長袍,小荼蘼說得對那龍真是繡的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銀牙都似要咬碎:“你敢。”

“你大可試試朕敢還是不敢。”看著榻上女子被自己折騰的憔悴模樣,宋哲成不知該怎樣面對這樣的美淑,竟甩袖離開了。支撐著坐在榻上的女子終是撐不下了,癱軟在床上。

不知道小荼蘼傷勢如何,她須得養好身體方才有機會去看小荼蘼,帶她離開。暗暗下定決心,即使飯食難以下咽,還是順從的吃了每一餐,以及宋哲成吩咐送來的補品。這樣好吃好看的飯食,為何到嘴里卻索然無味,突然很想念很想念那日宋哲成親手為她燒的飯,真是難吃啊……

“皇上,這樣做可妥?不會被美淑姑娘發現么?”身旁內侍小心的出口。

“無妨。”坐在案幾前批改奏折的男子開口,緊皺的秀眉間卻是解不開的愁思。

一連十日,宋哲成沒有再來看過美淑,美淑自顧的將養身體,如今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美淑打算施法運用荼靡花妖的妖力去尋小荼蘼。雙手交叉變換,臨到最后一步卻使不出,反復了四五遍,仍是無用。光滑的額上沁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焦急的不斷重復著施法的動作。

“莫再試了,無用的。”美淑竟連宋哲成何時踏進這間屋子都不知曉,心下一驚。

“是你。你在補品里動了手腳。”肯定的語氣。

“是我,”回答干脆的讓人心寒,“美淑我們似從前那般不好么?”他心急,脫口而出的竟不再是朕。

“宋哲成,你毀我家園,屠我親族,如此我怎跟你如同從前。”

“這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敢直呼我姓名,如此,我便不會輕易放手。”淡淡的語氣。

“宋哲成,你知道我有多想殺了你么?”美淑發狂了般朝眼前的男子吼。

“我知道,既是如此你便殺了我吧。”

頭上的銀簪是怎么被握在手里的,又是怎的出現在宋哲成胸口的,美淑都不知道。只是指尖滑過那股溫熱液體的時候,宋哲成眉頭緊皺,嘴角卻依然含著笑意。

美淑顫抖著松手,連牙齒都在打顫:“你為何,為何不躲開?”眼里瑩瑩的淚被強忍著。

吃痛的用手攥著胸口,唇色蒼白的可怕,嘴角的笑真是刺目,“美淑,原是我對不住你,只是我愿用余生好好待你,你能否……能否”因為胸口的傷,宋哲成吃力的說著這些話,眼底盡是盯著他胸口那抹殷紅的美淑。

“你莫再說話了,我去尋大夫來。”慌張著跑出宮殿,沒注意到身后男子懸空的手。

剛觸及衣袖,這次卻未能再次擁她入懷,步子吃力的離開了……

急匆匆沖進宮殿的美淑,望著地上還未干的一抹血跡,殿內早已沒有了宋哲成的身影,雙腳一軟,癱坐在地。帶著血跡的雙手掩面哭了起來,先是輕輕地嗚咽,蜷著雙腿,啜泣了許久竟都無人前來,大抵宋哲成受傷驚動不小。癱坐在地上的美淑,透過上方的窗子抬頭望著夏日晴朗的夜空,繁星點點,真是美極了。記著荼蘼山的夏夜更美,春夏之交的日子,荼靡花開的最盛的日子,山坡上大片大片潔白的荼蘼連綴成一片,在點點繁星之下,像另一個白晝,好似日夜竟出現在同一片天空般,美極了。那時候的美淑不過是荼蘼山上一株不起眼的小荼蘼,因著機緣巧合竟在日月光輝下修得了仙法,幻化成了小妖。那時候的美淑多開心啊,總是帶著小荼蘼在山間四處游蕩,守著自己最心愛的荼蘼山……

淚珠順著眼角不停的下落,不知道是不是從前所得的山泉雨露的滋潤太多,老天現在要她皆還了去。可是美淑不能放棄,她還有小荼蘼,所以她一定要振作,為了小荼蘼,也為了自己家族親人們。

美淑沒想到第二日宋哲成竟又出現殿內,依舊是明黃色的長袍,只是臉上憔悴了許多,美淑看著心鈍鈍的痛。

“你……沒事了?”猶豫著開口。

“無礙。”語氣很輕,“美淑如此你心里便可稍稍好受些么?”

慌得搖頭,急急的開口:“我無意傷你,只是你為何不能放過我?”

“若是我準你去看望那株小荼蘼,你能不能多留幾日?”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帝王會對著一株小妖露出近似哀求的眼神。

“當真?幾日過后我便可走。”

“當真。”

去瞧小荼蘼的時候,宋哲成伴在她身旁,身后并未有宮奴。皇宮里的極致奢華,美淑并無心欣賞,只是在看到那片荼蘼花群的時候,心里微微緊了緊。

“我知曉有些錯彌補不了,但我還是愿意盡力彌補。”身后的語氣輕的讓人心疼,這個驕傲的帝王在她面前連朕這個字眼都不用。

“我知曉,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可以輕易忘記的。”美淑快步走過了這片荼蘼花群,有些景色既然已逝,多看都是悲哀。

荼蘼大抵是被照料的很好,身上的皮外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內里的傷應該也是好全了。此刻正睡得安然。美淑突然有點傷感,怕是有好些日子,自己不曾這般安然熟睡了。想要伸手去觸床上躺著的少女,又縮回了手,輕手輕腳的離開屋

子了。

屋外站著的宋哲成輕聲問:“不說些什么?”

“見她無礙便寬心多了,改日吧。”抬步離開了小荼蘼的住所。

此后的幾日里,宋哲成日日都往美淑的殿里跑,有時帶著命人從集市上搜羅來的小玩意兒,有時帶著些好吃的,有時便只為來瞧瞧美淑。只是來的時候美淑有時在有時不在,大多時候因為有宋哲成的許可,常常待在小荼蘼的住處,一呆就是一下午,直到有人前來告知她,皇上已在殿內等了她半晌。

面對這樣的宋哲成,美淑有時候會把玩幾下他送來的小玩意兒,偶爾笑笑,偶爾也會向宋哲成討教這奇怪的物什怎的玩。吃到可心的點心,美淑也會滿意的點頭,甚至打趣提起往日宋哲成做的飯食真真是難吃的緊。這時宋哲成便樂的像個小孩子,得意的也像個小孩子,甚至讓美淑覺得好似回到了那些宋哲成教她插花畫畫的時日……

又從荼蘼住處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神情有些恍惚,見著殿里男子的時候,美淑有些失神。一身月牙白的錦袍,慵懶的倚在榻上,未束的青絲散在胸前,這樣睡著的宋哲成還是會讓美淑心動,想要輕撫過他英氣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涼薄的唇。這么想的時候也確實這么做了,貪戀的想要記住指尖每一寸皮膚的溫度……被宋哲成擁入懷里的時候,美淑說:“宋哲成,若是為了我你愿不愿舍棄這江山?”

明顯感覺到擁著她的男子頓了頓,美淑失笑:“原是我想多了。”

“美淑,你是我的,江山也是我的。”狂妄的讓人心碎。

北方蠻夷之族攻勢越來越兇猛,宋哲成再無空暇日日看望美淑,只是他似是忘了他曾承諾過美淑多留些時日便放她離開,可是美淑不曾忘,只是這些時日與他待得久了,又有一種回到宋哲成草屋的感覺,美淑不知該怎的狠心勸自己離開……

前方戰事著實吃緊,朝堂上的猛將不時從前方傳來戰報,敵軍這次是下了狠功夫,甚至不惜動用族里的禁術,看來這次是鐵了心,要與朝廷魚死網破了。請求皇帝增添兵力支援。

猛地將手中的文書摔到文武百官面前:“廢物,皆是廢物。區區蠻夷小族都壓制不住,朕養你們有何用?”大殿之上的男子龍袍加身,秀眉間死死的擰成一個結。

“回皇上此次蠻夷之族竟卑鄙到使用禁術,實在非我們鐵血軍兒可降的。”開口的是朝中老臣,顫顫巍巍……

“不可降,那是要朕投降?上次朕信你們的,誰給朕保證的絕不會再有下一次,如今又無計可施了,要你們何用。”男子在殿上來回踱步,壓抑不住的怒氣。

“皇上息怒,老臣有一計。”

“講”

“諾”

……

美淑想去找小荼蘼商量離開的事情,這次她是下定決心了,趁著宋哲成忙于政事,此刻離開最好不過了,待到他日,便不一定能走了。

輕門熟路的來到小荼蘼住處,瞅了瞅屋里小荼蘼竟不在,以為她是去尋花園里那片荼靡花了,便坐在屋內等她歸來。大約半個時辰都不見回來,美淑心里安置不下,慌得出外去尋,園子周遭,荼靡花附近都尋遍了,也沒有見到小荼蘼的身影。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厚,美淑甚至不敢去想,只是逼著自己一步步尋著……

見路就走,見人便問卻沒有小荼蘼的消息,也是這么久小荼蘼只在那片園子呆著,自是無人知曉。只是連她也未出現在除了她和小荼蘼住處以外的地方,繞著繞著竟把自己繞迷路了。

本想找人問問自己所住宮殿在哪里,在聽到前邊墻角兩個小宮女悄悄摸摸的談話的時候,美淑昏了過去。

被剝掉全身皮肉的小荼蘼,懸著的眼眶死死的盯著美淑,只剩骨架的身軀在沸騰的滾水里咆哮,周遭全是小荼蘼撕心裂肺的哭喊:“姐姐你為何不救我?姐姐你為何不聽我的早日離開?姐姐,姐姐……”

“啊……”尖叫著醒來的美淑,瞅清來人的時候,用盡全力的一巴掌甩了過去,“你給我滾,宋哲成從今日起我見你一次殺你一次,直到殺死你為止。”死死的瞪著眼前人,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只是默默承受著意料之中的一切,那兩個小宮女已被處死,只是有什么用?他的美淑再也不會回來了……

“美淑,我……”有些艱難的開口

“滾!”指著男子,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男子繡著龍紋的黃袍。

慌得撫拍美淑的背,喚太醫來。

“你給我滾,滾啊。”嘴角帶著血,嘶吼的用力,竟又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荼蘼山上,初見宋哲成的地方。這里早已不是從前開滿荼蘼的荼蘼山了。沒有了一切,也沒有了初見的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從盛春到夏末,短短幾個月,美淑竟覺得自己老了十多歲。她應該聽小荼蘼的話。小荼蘼告訴她,荼蘼是末路之花,取盡集天地靈氣的荼靡花制成丹藥,用于沙場作戰,那自是敵軍的末路。這便也是為何宋哲成會燒了荼蘼山,這里開的花一旦落入敵軍手里后果不堪設想。小荼蘼勸她早些離開,怕宋哲成利用她傷了她,她卻一推再推,她總覺得荼靡山已毀,宋哲成斷斷是做不出什么傷她之事了。所以她貪戀那一點溫暖想留的久一點,萬萬沒想到……若是早知當初,早知當初她又能怎樣?

在荼蘼山的日子平靜得很,雖是一座破敗的山,這里卻流淌在美淑的血液里,冬天到來之前美淑早已屯好了過冬的糧。大雪飄然而至的那日,宮里竟又來人了。美淑記得的,大概是宋哲成身旁的御前侍衛,好多時候都在美淑宮殿外站著,候著宋哲成。

“美淑姑娘還望你救救皇上。”一進門便騰地跪下,眼里滿是乞求。

“我不殺他已是仁義,又怎會救他。”緩緩開口,許久沒有和別人交談過,甫一張口竟有些不順。

“美淑姑娘你不能見死不救,皇上他從小凄苦,太后用命換來的帝位,他不能不用命守著。美淑姑娘你不知曉,敵軍來勢太兇,皇上本已后悔燒山毀荼靡花,只是奴才們下手快了,沒收著皇上后來的口諭,因此皇上還狠狠的罰了奴才們。美淑姑娘你若是怪罪便怪罪奴才們吧。你離開之后,皇上他不眠不休,他知道姑娘恨他,所以讓姑娘回來了。可是誰能放過咱們皇上啊?他白日里只坐在你曾住的殿里,夜夜飲酒,傷心過度又舊疾復發終是熬不住啊,姑娘求你救救咱皇上吧,你若是不救,咱皇上定要死了啊……”跪在美淑跟前的男子說著說著竟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活該,你請回吧。”轉身便走了,任那男子在身后怎的哀求都不再理會。

冬月里的皇宮彌漫著悲傷的氣氛,怕是那個驕傲的帝王真的撐不住了。

最后一次見著宋哲成的時候,是在他的病榻前,毫無生氣的臉,憔悴的緊。美淑憑著自己恢復的妖力悄無聲息的來到宋哲成塌前,侍候的人皆被迷暈。榻上的人費力的起身,美淑望著他并未說話。努力扯出笑容:“美淑,你來了”聲音微弱的讓美淑心驚。

還是不語,也不再往前走。榻上的男子竟癡癡的笑了起來:“我知道小荼蘼一死你定是恨毒了我,咳咳….我送你回去本就不奢求你原諒,咳咳……只是我是這天下之主,我斷不能放手。殺死荼蘼不是我本意,卻是我所為,咳咳……”每說幾句便得咳一陣,蒼白的臉色竟有了些不正常的潮紅。緩了緩繼續說道:“能死在你手里值了。”說罷,貪戀的看了看眼前女子,緩緩閉上眼,等待著來人宣判的死亡。

不知道被強捏著嘴吃下了什么東西,沒有等到自以為的死亡,反倒覺得丹田處似有一股氣力向周身竄去。猛地睜開眼,看到眼前女子眉目含笑,一字一頓:“你只知道荼蘼花妖骨頭碾碎熬藥可滅千萬敵軍,不曉得我荼蘼花妖的內丹卻能救你”嘴角沁出血來,伸手擦了擦,繼續道:“宋哲成這輩子便如此吧,怨我自己不忍殺你,那么此般活著卻比殺你更痛苦,永別了。”

眼前女子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榻上的男子慌得伸手,一碰竟灰飛煙滅了。

最后一眼看到的竟是他痛不欲生的臉,宋哲成,我是真的很厭惡這人世間……

男子撲倒在地,雙手捂著面,滿臉的痛楚,撕心裂肺的聲音:“美淑,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要這江山,我要你啊,你回來……”

來年春上,宋氏朝堂已換了主,上一代帝王無人知曉其下落。

依舊是荼蘼山初見美淑的那個懸崖邊上,一席月白袍子的男子站在崖邊,身后是大片盛開的荼蘼,男子懷里揣著的是一雙精致的繡花鞋……

山谷里風聲響起,似是有人歌唱。

那個想要坐擁江山如畫,也想擁美人入懷的帝王終是失去了那個“彼美淑姬,可與晤歌”的少女……

都道等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怕是唯有那個帝王才最清楚知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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