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葬禮上究竟為誰流淚呢？為死去的人，還是為自己？
在父親的葬禮上，我披著孝布一陣一陣地痛哭。想到自己從此成了沒有爸爸的孩子，我哭：想到今后生活沒有著落，我哭：想到我必須迅速長大，代替爸爸成為家里的頂梁柱，我哭……想到什么我都哭，但是漸漸地，我發現，我不是在哭爸爸，我是在哭自己啊。
這個發現，讓我感到內疚，感到恐懼。
我走到媽媽身邊，她嚎啕著：“你走了我一個人怎么活啊……”她也在哭自己。
我走到奶奶身邊，她嘴里唱著我曾經聽了想笑的孝歌：“我的兒喲，你的命好苦喲……”她與我們不同，她在為爸爸哭。
時間漸漸過去，我時不時會想起爸爸，然后哭上一陣，但是可悲的是，只有在生活不如意時，我才會想起他。
高一一次開家長會，班主任有點奇葩。他把全班分成四個小組分別開家長會，還是在辦公室那種很小很封閉的環境里。那時候，媽媽在外地打工，沒人來給我開家長會。以往都是家長不能來就算了，這次班主任說家長不開就自己來開。我不知道班主任是不是覺得其他人都和家長坐在一起，我一個人縮在角落很有趣，反正我當時尷尬敏感到了極點，低著頭生怕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觸。那種奇怪、同情的眼神能讓人墜入懸崖。
自我介紹后，班主任讓每個家長說說孩子的優缺點，每次聽到好笑的，我就跟著哈哈笑。到我的時候，班主任居然不跳過，淡淡地說了句，“張夢，你就代替你父母說一下自己的優缺點吧?！蔽业难蹨I和這句話一起流出來了。突然想起小的時候每次開家長會我都很開心，爸爸從來都是家長會上最帥最年輕的那一個，而且老師喜歡當眾表揚我。坐在電瓶車后座上，我能聞到爸爸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爸爸，你聽到了嗎，老師讓我代替你說。為什么我要代替你說，這是你的任務，你快來完成啊。
我控制不住地哭泣，班主任有點慌了。我邊哭邊想，要是爸爸在我就不會面臨這么窘迫的事情，要是爸爸在，他會說，我的女兒從小就沒讓我操心過，聽話聰明。
大學的時候，媽媽帶回來一個叔叔，后來，他們生了一個兒子。這時候，我的姑姑伯父就開始提防媽媽了，他們擔心媽媽把爸爸的遺產給她兒子用。無休止的遺產爭奪戰開始了。伯父要求媽媽把一部分遺產存定期，媽媽不依。這些事情我不想管，可是他們卻不愿意放過我。每每爭吵，他們就接連打電話給我，想要讓我和他們站在同一戰線。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我躲在宿舍被窩里抽泣，強忍著不敢出聲，胸口忍得生疼。為什么爸爸要離開我們，要是他在，我們還是那個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我也不會有這么多煩惱。這時對爸爸的思念無比劇烈。越是思念，越是悲傷，越是悲傷，越是思念，循環往復，枕巾已濕了一大半。
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我很難過，也很愧疚，為什么我那么自私，只有不如意時才會想起故去的父親。難道我難過的不是親人的離開，而是親人的離開所帶來的利益受損。一想到這，我就感到恐懼萬分，我不愿承認自己竟是這樣的。
外婆比父親早走許多年，但我卻很少想起她，即使是在悲傷難過時。終究是因為她的離開沒有給我的生活帶來多大損失吧。
人也許天生就是一種利己的動物吧。
你可能會說有一種例外，那就是母親。就像你奶奶，她真真切切是為你爸爸而哭。咋一想的確如此，但是仔細推敲其實還是利益作祟。
奶奶十月懷胎生下，又含辛茹苦養大爸爸。孩子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的肉沒有了，怎么不痛？就像一個程序師辛苦設計的程序突然消失了，他會為他的程序傷心很久。
這樣說也許有點冷血，大家終究還是為自己而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