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你趕我出你門,今日我迎你入我府,看你羞不羞!

從前宣城有個王姓的大戶人家,得了十代單傳的兒子,王老爺全家喜得合不攏嘴。王老爺是這一帶的響當當的人物,千頃良田自不用說,連城里繁華熱鬧、大大小小的商鋪都是王老爺的。王家一向子嗣凋零,得了這十代單傳的兒子,自然是那活寶貝般疼愛。

說來也怪,這王公子自帶一種奇特的秉性,同歲的小孩哭鬧,奶媽拿小撥浪鼓玩具等搖晃,便可哄住小孩。這王公子卻毫不理會,竟要聽花瓶摔碎的聲音、成批絲綢剪破撕拉的聲音,方才逗笑。

王老爺暗想莫不是個敗家二郎,但家業雄厚,又只有此獨子,也是千依百順、萬般寵愛。有人對王老爺說,老爺何不請城東的算命先生阿三為公子排個流年。

說起城東的阿三,城里人都真心佩服,這阿三不僅精于流年,還有一顆慈愛之心。每本流年阿三都會親自送上門,若是大富大貴之命,阿三定要主家付三倍傭金,若是泛泛之輩,阿三只要應有的酬勞。碰上命格凄慘無比的,阿三不僅不要酬勞還會捐贈一兩銀子。

王老爺心中為之一動,即刻將公子的生辰八字送去阿三。這阿三正忙著,說三日后送上門來。

三日后,王老爺忐忑不安的在大廳踱來踱去,突然外面高呼“阿三先生來了!”王老爺連忙上前打躬作揖,阿三把一本流年和一綻銀子放下。王老爺頓時覺得昏天暗地,跌坐在太師椅上。但王老爺畢竟是久經商場之人,片刻后恢復過來,對阿三說:“阿三先生,可有破解之法?”阿三先生說:“從流年來看,公子是實足的敗家子,無論多豐厚的家業都會付之東流,自身都難以周全,但命由天定,運由己改,有是有,也得看公子自己的造化。”

“請先生不吝賜教,愿傾盡所有家產。”王老爺道。

阿三遲疑道:“人生在世,前十八年靠父母,若成家立業之后,夫妻兩人的命運卻結合在一起,可找一命帶財百星的女子。所謂財百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無論身處怎樣的境遇都有財富接踵而至。”

“只是何處尋覓?”

“說來也巧,我幾乎替城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排過流年,到如今只見過一個女娃娃是財百星。這女娃娃已經三歲了,住在城西,是一姓白佃戶家的獨女。”

“還請先生替我張羅!”王老爺深鞠一躬。

阿三先生應了下來,前去張羅。佃戶家聽到本城首富要與自己家結親,自是一百個愿意。從此兩家便結下娃娃親。

十八年后,王府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將佃戶女白明熱熱鬧鬧的迎娶進門。公子雖頑劣,但與新婚妻子十分融洽。每日公子從外邊歸來,妻子便捧上一杯熱茶,小兩口也算相敬如賓。公公婆婆視白明如己出,白明對公婆也是恭恭敬敬。王府上上下下自是一團錦繡。但陽光之下必有陰影,時間久了自有嫌隙。

一日,公子與其他紈绔子弟同游,大家吃飽喝足后,開始胡謅瞎扯,大家從調戲其他家的小娘子到吹捧自己娘子身上,有人扯著喉嚨說:“我好福氣,我家娘子貌美如花”,有人說:“我好福氣,我家娘子賢良淑德。”等等。王公子一一點頭。有半醉半醒的人,指著王公子對眾人笑道:“他也點頭,哈哈,誰不知道你家業殷實,祖祖輩輩或為官或為商,獨獨卻娶了個貧寒的佃戶之女,聽說連嫁妝都是你們出的,哈哈哈。”王公子聽了此言,怒火中燒,騰的站起來,欲與他拼命。其他人見狀,馬上笑嘻嘻的拉住王公子:“理他干嘛,喝醉了,別計較。”王公子余怒未散,拂袖而去。

回到家中,白明見丈夫歸來,依舊親自捧茶,公子怒目而對,伸手將茶打翻在地。白明問何故,公子和衣躺下,并不回答。白明問其隨從,隨從哪敢告以實情。半響,公子忽坐起,對白明說:“我因你被朋友譏笑!”白明:“何處此言”公子憤憤不平道:“皆因你出自那貧窮的佃戶,現在眾人都嘲笑我,我不知有何面目見人。”白明冷笑道:“原來因為這。。。”公子自身的那股呆氣又犯了,執意要摔東西,白明上來拉住,公子又開始撒潑。老爺夫人聞訊而來,公子愈發氣盛,竟執意要趕走白明。白明從未受此冤氣,又見公子如此無理,心已灰了一半,便道:“既然公子若嫌棄我,不念往日舊情,我即刻就走。這一年來,我也并未添下一兒半女,只是半年前我父母皆亡,我無處可去。”公子道:“不是我不念舊情,我們本來就是錯配,是我負了你吧。黃金細軟你隨便選,仆從你說哪個就是哪個”白明見公子如此冷心冷面,心又灰了一半:“情誼已經不在,這些有何用,給我一匹馬,讓我快速離開。”公子點頭。

至馬房,白明對一眾馬匹說:“今日我被夫家休掉,萬般無奈,誰愿意跟我離去,請點頭。”其間有頭棗紅馬朝白明點頭。白明命仆人拉著馬匹。自去拜別老爺夫人,縱使老爺夫人千萬個舍不得,但相較那十代單傳的兒子,他們也只能聽之任之。白明跨馬而去。

自白明離開之后,王公子又娶了幾房小妾。日日飲酒作樂,花天酒地。王老爺讓老掌柜帶著王公子熟悉柜面上的生意,王公子也心不在焉。又聽信讒言,更換掉不少忠實的伙計,很快被架空,賠了不下一半的家產。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府不如當年,但也還過得去。十多年后,王老爺王夫人相繼去世。小妾見大勢已去,卷走不少地契。家里仆人明拿暗偷。更有小人謀同賭場,日日攛掇王公子豪賭,最后連祖宅都壓上了賭桌,竟淪為乞丐!

適逢三年大旱,宣城大多數人都往西邊里城逃去,王公子也夾雜其中。一日有其他乞丐招呼他們說城中朱夫人辦生辰,凡去者均可領取兩個白面饃和一碗粥。

王公子聽了也要同去,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朱府坐落在城東南方向,可謂是鬧中取靜。老遠看到朱府門口排開了長長的隊伍,大家依次取走饃饃和粥。一旁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富家夫人,不用說,這就是壽星朱夫人了。

王公子一眾人排了一刻鐘,一眾人都領了離開,至王公子時,有仆從過來,客氣的請王公子在一旁等候,王公子道:“好生奇怪,為啥他們都有,獨獨不給我?”“您誤會啦,我們夫人請您里面坐。”

王公子將信將疑的跟著進了內堂,果然設有一桌珍饈,朱夫人笑著請王公子上坐,王公子雖然詫異,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落落大方的坐下,朱夫人請公子用膳,王公子再也禁不起這佳肴的誘惑,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了。朱夫人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待王公子終于放慢速度的時候,朱夫人問道:“公子可是來自宣城?”王公子點頭。“敢問公子大名”“王爾。”“原來是王公子,我也是宣城人,王公子乃宣城首富之子,我們都有耳聞的。”朱夫人柔聲說道。王公子頓覺羞愧。朱夫人又道:“您也算我娘家人了,我孤身一人在此,看見您就像看見了遠方的親人,如果您不嫌棄這里,可否留在我府上,替我看點花木,一則填補我府職務空缺,二則解我思鄉之愁?”歲月早將王公子當年那份稚嫩磨平,王公子欣然同意。

看點花木真真是個好閑差,每天清晨各工頭前來報到即可。王公子整天無所事事,東游西晃,好生無聊。有天他閑逛至小河邊,有個翹梢翁,扯著嗓子喊著“擺渡嘍,擺渡嘍”,頗有韻調。王公子頓覺有趣,上去詢問,原來是朱府為方便兩岸百姓請來的義渡老頭。這老頭與王公子頗為投緣,自此王公子天天來尋這老頭閑聊。

有天,王公子對老頭說:“這方圓百里,就我主上朱府最為富有,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發家的?合府上下都對我客客氣氣,也不敢隨意盤問,還是您老這里說話方便自在。”老頭鋝了鋝胡子說:“這事要從一匹棗紅馬說起。。”

原來當日白明騎上棗紅馬,竟不知去往何處,她哀傷地對棗紅馬說:“天地之大,哪里是我容身之所。人海茫茫,誰是我的親人。我不知道前去哪里,請你帶著我隨處去吧,哪里都行,當你停下的時候便是我的家。”棗紅馬點了點頭,馱著白明一路向西。

當第二個夕陽的時候,棗紅馬停在一個破敗的府門,再也不肯移動一步。白明下馬自語:“難道這就是我的家?”環顧四周,只見朱門上油漆脫落,門庭上長滿了野草,時不時還有野兔在草叢中竄過。在夕陽的照射下,破落的門匾上朱紅色的‘朱府’兩個字,顯得更加落寞。

白明叩響銹跡斑斑的門環,拍打門喊道:“有人嗎?”只留下空寂寂的回聲。白明推開門,順便撿了個長樹枝,院落里雜草太茂盛,淹沒了原來的小路。走到后庭,白明嚇得尖叫起來。有個年輕的后生正懸梁自盡!

白明沖上去抱著他的腳:“快下來!別傻!”后生拼命掙扎著,咔嚓一聲繩子斷了,兩人重重的跌在地上,后生睜著猩紅的雙眼,對白明說:“你是誰,誰讓你闖進我家來的,我只是想求死啊!我已經很可憐了!你為何要阻止我!”白明不顧身上疼痛,低下頭說:“我本無意打擾,只是我的馬兒再也不肯向前了。我不知道你何事如此傷心,竟需尋死。我也是無家可歸之人,你不妨講與我聽聽。”

奈何那朱公子也是溫柔之人,見眼前女子梨花帶雨,不覺滿臉羞愧,嘆口氣說:“唉,我這廂冒犯姑娘了,不過是家道中落,你看這偌大的三進三出的院子,如今只剩我一個人和滿屋的野草。我實在愧對祖宗。”不覺垂下淚來。

白明輕嘆一口氣說:“我因出生佃戶,剛被夫家休掉,現無家可歸,不知前路如何。”朱公子黯然道:“不知姑娘也如此為難,我之困頓乃自己所致,怨不得別人,而姑娘之難,為世俗所致,我也為之憤憤不平。姑娘不嫌棄,可當此處為家,只是這里….”兩人同悲,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明牽了馬匹,喂了食草,兩人各自蜷卷在角落,一夜無話。

清晨,白明自去滿是野草的院落里飲馬,今日個這馬很奇怪,喘著粗氣的用嘴扯開草,一壁用馬蹄狂踩地面,一壁向主人嘶鳴。白明走到馬兒身邊,用手撫摸馬的頭,希望能安撫這馬兒的小脾氣。馬兒見主人如此,更加急躁的用蹄子蹬著土地。佃戶女道:“嫌草不好?”馬兒依然狂躁。又道:“需飲水?”馬兒愈加狂躁。白明用手撥開泥土,馬兒竟頻頻點頭。

正巧朱公子從外面借米回來,白明對朱公子說:“這馬兒怪的很,不吃草,反倒讓我挖這泥土。”朱公子幾乎要掉下淚來,白明更加詫異,問起原因。朱公子半跪在地上說:“自我出生以來,我父親請過幾路道士、和尚、風水先生為我算命,都說我是個敗家子,無論家業如何豐厚,最終我也守不住,甚至淪為乞丐。我父母在世之時,只要我父親讓我往東,我定往西,我父親讓我往西,我定往東,不知道敗掉多少家業。最后只剩下這老宅子,我父親臨終前跟我說’兒啊,為父即將歸西,無法再照顧你,只有一個要求,請你一定別動這片老宅的土地,你一寸不要翻動。切記。’想我自孩提時代到父親臨終,未曾對他老人家盡過半點孝道,這最后的要求我必當遵守。”

那白明本來是天上財百星轉世,聰敏過人,掩口笑道:“你太傻,你且拿鐵鍬來。”公子拿來鐵鍬,仍不肯翻動地皮。白明說:“信不信咱兩賭一把,若挖出好東西來,一會你做飯,若挖不出來,我給你做。”朱公子陰沉的心被這句玩笑稍微撫平了點。兩人挖了半到半米泥土的顏色就有點變化,將近黃昏,洞里露出來個紅木箱角。兩人尖叫著,加快了挖掘速度。當沉甸甸的箱子被吊上來,朱公子打開一看,滿滿一箱黃金。此時朱公子悲喜交加。喜的是得黃金萬貫,悲的是人生如戲,恍如黃粱一夢。

朱公子欲贈送一半黃金與白明,白明擺手道:“這是你的財富,我不能要,更何況我心已死,要黃金何用?”朱公子頑皮的說:“你既無意闖進我家,又救下我性命,現替我尋到財寶,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從前的家業我不知道敗盡了多少,你忍心看見我再一次尋死?”白明沉默不語。朱公子又厚著臉皮問:“姑娘可曾知曉農忙之事?”“我本出生農家,大致通曉。”“還請姑娘替我管理農事,我生性不愛弄這些事,只想做個富貴閑人。”“也好。”就這樣,白明留下來了,幫助朱公子重振家業,朱公子教她畫畫習字。次年春天,兩人便在一起喜結良緣。很快就有了個大胖兒子,家業更是一年盛似一年。

王公子聽后如五雷灌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老頭忙問他怎么了。他也不答話,低頭離開。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竟然是她。這絕不是真的!王公子頓覺坐立不安,一陣陣的羞愧涌上心頭,對,他得馬上離開!他回到府里,即刻便向朱夫人辭別。朱夫人驚詫道:“有人怠慢公子嗎?吃住不習慣嗎?”王公子并不看朱夫人,低聲說定要回去。朱夫人道:“公子既然心意已決,但路途遙遠,我且派人護送公子回家,另外有黃金十兩贈與公子,作為回家得盤纏。”王公子道:“謝夫人,我絕不能要,我一個人上路就好。”朱夫人見王公子神色不對,態度如此堅決,沉默一會道:“那我讓廚房做十個大餅帶在路上吃吧。”王公子這才伸手作揖道謝。

王公子即刻上路,臨走時他想起擺渡的老頭,這幾個月來,日日與老頭在一起談天說地好不開心。此次歸家,恐今生難以相見。于是繞至碼頭,與擺渡老頭道別。王公子囊中羞澀實在無以饋贈,把朱夫人贈送的十個大餅送與老頭,老頭見公子盛情難卻,只好收下了。

待公子離開,老頭于昏暗的燈光下,掰開大餅,黃溜溜的金馃子滾了出來。擺渡老頭一生正直,遂去朱府,將此事稟告朱夫人,朱夫人將黃金賜予擺渡老頭,嘆氣道:“此人回去必將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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