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奶奶常笑盈盈地說：“你爺爺娶我那會兒，家徒四壁，連結婚用的被子，都是借來的呢……”。
說起爺爺他老人家，童年時還真是個命苦的孩子。打小父親過世得早，母親嫁到別處，他便過上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吃了不少苦頭。不過那會兒，爺爺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也是出了名的耿直人。
常聽奶奶說，爺爺自尊心極強，受不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小小年紀，就自食其力，一個人搬出去了。到了男大當婚之年，他已自己修了房，只是剛剛修了新房，屋里家當少得可憐，所以常聽奶奶說結婚時那被子的事情(因為結婚后，被子就被主人家取回去了)。
“你爺爺的媒人去我家，說你爺爺勤快，踏實，為人好……我們就見了面，誰知道你爺爺還長得高，而且好看得很嘞……”，奶奶每次說到這里都很得意。
奶奶是街上人，獨生女，家里嬌慣得很，只是那會兒不知道鴉片是什么鬼，看見家里大人抽，自己撒嬌，大人們也沒有阻攔，試抽過好幾次，誰知便染上了癮。
聽爺爺說，那會兒剛認識奶奶，知道奶奶會抽鴉片，心里心疼，擔心得很，唯獨沒有嫌棄。說第一次見到奶奶時，奶奶脾氣很溫和，不像很多街上姑娘嬌滴的很，還說奶奶那時候皮膚很白，眉清目秀的……，心想，結了婚一定要對奶奶好。
和爺爺結婚后，奶奶為了戒鴉片，時常跑去山上不回家，一去就是一整天。后來我問奶奶那一整天都在干嘛，奶奶說：有時候是發呆，有時候是在山上摘草，看花，看蟲子螞蟻……轉移注意力，太想趕緊戒掉煙癮了，畢竟‘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不可能再向娘家人接濟，不想爺爺受拖累。
我問奶奶“您那會兒是城里人，爺爺當時挺拮據的，你咋愿意嫁給他呢？……”，“估計是他長得帥，還挺實誠，反正我也說不清楚……呵呵……”，奶奶像初戀的小女孩那樣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還聽大姑說，奶奶真的沒多久就戒掉了鴉片，爺爺就是她的動力……
大概彼此喜歡，就像爺爺奶奶這樣簡單，就如那句“有的人說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吧！
02
一起平淡生活幾十年。
奶奶從小就體弱多病。和爺爺結婚后，身體一直不好，從爸爸記事時，就記得爺爺常常用馬車大晚上送奶奶去醫院，或是請醫生來家里給奶奶輸液。時間長了，看病也變成日常。
村里人都說，奶奶這身體，怕是活不長，簡直就是藥罐子，掙點錢都給買藥了。爺爺對這些話重來不理會，他從小一個人，好不容易有個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好媳婦兒，當然要好好珍惜，還得悉心照顧一輩子呢。
奶奶不在家時，爺爺最愛說：“你奶奶不在家，今天晚上不知道要吃什么？”。
奶奶燒得一手好菜，爺爺愛吃，我也愛吃。爺爺、奶奶都愛喝小酒，經常吃飯都會相互酌一小杯，爺爺最愛奶奶煮的青椒肉絲、蒸臘肉、燴豆米、水豆腐了，而我，只要是奶奶煮的，都喜歡。奶奶最愛抱怨爺爺吃飯不喝湯，洗腳不仔細，而爺爺總是笑嘻嘻，答應奶奶，會好好洗腳，會好好喝湯。不過幾十年過去，爺爺總還是三下五除二洗好腳，總忘記喝湯……。
歲月靜靜流淌，生活一路前行。也許最好的生活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爺爺奶奶冷冷清清地保持彼此的簡單、樸實，風風火火地保持對生活的熱情、希望。這種感情很平和，但是暗里卻很激烈，像似剛剛吹過一陣和煦的風，再吹來一陣疾風。
像他們這樣，不管歲月怎么流逝，事物怎么變化，彼此陪伴著，如此堅定、確信、不變。我羨慕他們的愛情，像極了簡單平凡的白茉莉，靜靜地，并持久散發著的香。
03
時光不會老，長大的是我們，老了的是爺爺奶奶。
他們的頭發從黝黑到灰白，再到銀白。
爺爺病倒了，腦血栓導致的半身不遂，很嚴重。向來的自尊與好強，使得爺爺脾氣暴躁，像個充滿氣體的氣球，輕輕觸碰就會爆炸。他不服老。不愿意任何人去攙扶，去安慰。好像一有人去關心，就越強調他老了一樣。唯獨奶奶例外，他很少對奶奶發脾氣。
兩年過去，爺爺從一開始的還能杵著拐棍走路，到后來的癱睡在床，從剛剛開始的倔強好強，到后來的認命服老。我看見了一位性格如此倔強好強的老人的妥協、無助、絕望……我好像能體會到什么，又好像不能完全體會。
自從動不了，躺床上開始，爺爺很少說話，也不發脾氣了。我知道他不是脾氣變好了。那種妥協等待死神的來臨使我感到無比痛心。
爺爺愛吃奶奶蒸的臘肉，兩年里，奶奶幾乎每頓飯都給爺爺蒸臘肉。
她說：“趁還能吃，想吃什么都給他做，也趁我還能做?！?/b>
我們都知道爺爺的病是不會好的，奶奶也知道。
后來，爺爺意識也開始模糊，不認人了，也說不清話，聽不清聲音了。不過奶奶很了解爺爺，爺爺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奶奶就知道他是餓了，還是想喝水，還是想翻身換個姿勢躺下，還是想上廁所……
我常?？匆娔棠虅幼髹橎?，踉踉蹌蹌地給爺爺蒸臘肉。她兩鬢斑白，臉上布滿深深淺淺的皺紋，視力也大不如前，身軀傴僂。她也很老了。
她細心地將給爺爺蒸的臘肉用剪刀剪碎，僵硬不靈活的手一勺一勺將飯菜一口一口喂給爺爺，細心地給爺爺蓋被子，洗臉，梳頭發……突然間，爺爺像是變成了一個老小孩。有時候他不愿意多吃一口菜一口飯，會有情緒，只要奶奶一哄，就會好好聽話。
不知多少次了，我時?？匆姞敔斂茨棠痰难凵?，我總結不出來那種眼神，像是心疼，像是感恩，像是遺憾，像是不舍……而奶奶一如既往像平時一樣做著照顧爺爺的各種事，沒有埋怨、只有珍惜。
珍惜真的太重要了。最后的時光里，只要還能看見，只要還在，就還是幸福，就該倍加珍惜。
04
爺爺永遠離開了我們
是誰說人活到一定年紀就會看清看淡一些東西，好像人活到一定歲數就會麻木無情感？
我不信
那天，我急匆匆趕回家，一路除了難過，更多的是無比擔心奶奶。到家，第一眼看見奶奶，她干癟的臉頰上，眼淚早已隨著深淺不一的皺紋肆意流淌。
“你爺爺走了”
她看著我說(這個從小和他們生活長大的，最親近的孫女），好像找到了一絲絲依靠和安慰！我不敢好好看她，我怕看見她無奈的眼神，不舍的絕望……我走到她身旁，抱住她(這個身材矮小、瘦弱、傴僂，再也經不起任何傷痛的耄耋老人)，連一句安慰的話也不敢說，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早已泣不成聲。
家人們忙里忙外，操辦著后事。那幾日，我常?？匆娔棠套谄綍r里她和爺爺吃完飯最愛坐的淺灰色麻布雙人沙發上，對望著隔了一間屋的爺爺的棺木，不停地抹著眼淚。
那是他們吃完飯最愛坐的沙發，沙發前面有個棕色不算新的長方形茶幾，那是他們話家常、喝茶、聽山歌的休閑娛樂區。吃完飯，爺爺總愛坐那里手拿大煙斗開始抽煙草，并泡一壺茶慢慢喝，奶奶總愛選一盤喜歡聽的山歌碟片，自娛自樂。逢趕集，奶奶都會去新買一些山歌碟片回家，興致勃勃地喊爺爺坐下，她放給爺爺聽，日積月累，家里已經有一大箱子山歌碟片，鄰居的幾位老人也經常來家里和爺爺奶奶聽山歌，每次奶奶都會拿出一大箱子她珍藏的山歌碟，熱心腸地給鄰居老人介紹哪個好聽。只是爺爺很多年了還是不會放碟片，奶奶教了很多次，他還是不會，所以他只顧聽。
看著爺爺的棺木，有時候奶奶踉踉蹌蹌地給爺爺上幾柱香，擦拭著爺爺的遺像，每一刻都顯得特別珍貴、珍惜。
爺爺要出喪的前一天，奶奶尤其傷心地對我說：“你爺爺只能在家里呆最后一天了，只能呆最后一天了……”，我也哭了，“以后都要在那山上一個人冰冷冷的……”。那一刻，我說不出話，只能默默抱住她瘦弱的身軀，你一聲我一 聲地抽泣……
爺爺走了后，心里空落落的。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有的離開是永遠，有的話要趁早說，有的愛要早給予。
05
我很少再看見奶奶開心的樣子了
那段沒有爺爺的時光，大家都以為奶奶不用再張羅爺爺的吃喝拉撒，會輕松很多。沒有預想的是，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差。
沒人看見，這位老人多少夜晚像個小女孩一樣在被子里嗚咽著流淚。相扶相持，相濡以沫幾十年。有的情感，很難看淡，看不淡。
她住院了，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回住院。爺爺還在時，有時候奶奶不是很嚴重，和家人一起上醫院，天晚了沒見著回去，爺爺就會特別特別急，每次回去都會看見他站在家門口等，第一句就是：“你老媽怎么樣？”，只要看見奶奶也回家(說明沒住院，不嚴重)，他就會看著奶奶笑，很安心。
隨著年邁，彼此都越來越害怕誰去住院了，很多很多次，奶奶去住院，爺爺都會悄悄問我們，怕我們不說實話又悄悄一個人去問醫生“還能好起來嗎？”。
有一次， 奶奶病情十分嚴重，爺爺說“怕這次是過不去了”，一個人站在醫院窗戶那里想著什么，情緒太激動，和主治醫生吵了起來。
年紀越來越大，有時候他們也會一起住院，病床有時候不在一層樓，爺爺那時只要能走動，就會去奶奶的病房看奶奶，就是去看著，也不多說什么話。有時候是一起吃東西，然后看著奶奶吃東西，有時候是一起出院，然后看著奶奶整理衣物一起出院……
年紀大了，都怕誰先走了
以前我沒有去好好感受這種感情，我以為那只是去看望，現在想來，不只是看望吧，那應該是：我還在，我好好的，你也是會好好的。這是最默契的安慰和鼓勵。
以往每一次，奶奶都很堅強，爺爺臥床不起期間她也住過院，每一次以為不行，她都挺過來了。所以，這次，她也一定能挺過來。
每天下班，去醫院和家人照顧奶奶，給她洗漱，梳頭……，她很瘦，很老，很虛弱，一點力氣也沒有，但是表情很痛苦，老天有點不偏愛她，病魔折磨了她幾十年，年老了還沒有放過，卻是變本加厲。
有一晚，奶奶高燒不退，我一晚未眠，一直給她物理降溫。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特別餓，想吃東西，感緊給她買了粥，看見她又能吃東西了，心里激動又高興……
可那天還是來了，早晨6點過弟弟哭泣著打來電話。奶奶走了。
與爺爺的離開相隔半年。奶奶還是太想念那位嬌慣他的老人，離開了我們。
家人們將奶奶安葬在了爺爺的旁邊，天堂那邊，一定不孤單。
06
時間很快，還有好多事情來不及去做。
只是好可惜，我還沒有足夠強大，沒來得及帶他們去看不一樣的風景，去嘗試不一樣的新鮮事物。只是好可惜，他們看不見我交男朋友、結婚、生子……
不過，感恩，我參與了他們人生的一部分，那種質樸、純美的情感，澆灌著我。
是呀，簡單的喜歡，最長遠； 平凡的陪伴，最心安；懂你的人，最溫暖；天堂兩端的距離，是最長久的思念。
那年，他22，她17
那年，他87，她82
安好！想念！
我是拾光的小喵～：和你一起，嘮嗑，寫文，分享，嘆人生！o>_<o～～
愿所有人都能保持初心，和溫暖的人過一生。第一次在簡書上寫東西，一開始不知道寫什么，最后最想寫的還是爺爺奶奶。如果你也羨慕這樣的情感，喜歡我這樣平淡的表達，愿意聽這樣真實的故事和經歷，就給文章點個??吧，或者評論、轉發也可以哦～^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