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我又做了夢,細細思來,我真是個極愛做夢的女子。
不過,夢由心生,一切都是心魔罷了。白日里未曾說出于口的,未曾如愿得,日日惦念的,夜夜徘徊于心的,一樁樁,一件件,都一一入了夢。
夢里青梅花開,泛著漣漪馨香。年少時的我自稱青梅,白宇哥哥便是我的竹馬。青梅花開,竹馬相陪,自小我心上人的模樣,就只有白宇哥哥一人。他心里有我無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眼里有光,心里有他。就連夢里也癡盼著他自遠處騎馬而來,我羞答答的滿懷心事無處可藏,只好裝作折身嗅著大把青梅。
但夢境轉換的那樣快,白宇哥哥還未騎著白馬折了青梅到我面前,他便死了,且是用著這世上最殘忍的方式,他將我護在身后,任由許多刀劍砍在他的身上,直至血肉模糊。在夢里,我連死,都不敢死,承著如此生命之重,又怎敢死去?我要懷著愛,我要懷著恨,我要懷著愧疚,替為我死的人活著。
轉而夢境又換了娘親,還是昨夜月光如水,她雙眼波光漣漣對著我笑,笑著笑著便哭了,"傾兒,白宇沒有死,他投了陳國,你又當如何?"
莊生曉夢迷蝴蝶,我也沒能分清是我在夢里走了一遭,還是夢里在我現實中走了一遭。再醒來,天已拂曉,窗外柳明花香,春走夏來,兩季轉換竟是過的這樣快。
我一直以為白宇哥哥死了,昨天,娘親真真切切地說,他還活著,還活著。我那樣欣喜,他還活著,但是我清晰的感受到內心深處封了的那座城,今時已轟然塌崩于陽光之下,濺起的磚瓦青石,塵土埃粒撞擊的周身青青紫紫的痛。雖然痛,但我卻解脫了。
沒有這座城的束縛,我竟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
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放下了兒時的青澀情誼,放下了塵世的情愛執著,放下了邵戈的愧疚之意。
我也放過了自己。
“白宇哥哥,我不信你會叛降,你是什么樣的秉性,旁人不知,我卻是再清楚不過。不過,你能活著就好,能活著就好,我只要你能活著……”我目光平靜的望著窗外,心里亦是波瀾不驚,“如果真有一天,我們要兵劍相向,白宇哥哥,欠你的性命,傾兒還給你便是了。”
這世上豐功偉績之事,并不會有多少人會謹心銘記,但風言風語之事,卻最容易口耳相傳。
白宇哥哥叛敵之事,也不知怎么就傳的滿城風雨,人人都已忘記白宇哥哥也曾英雄少年的,人人都不記得白宇哥哥也曾浴血沙場只為護他們安寧。沒有人真正去考究事情真實與否,都急急忙忙的加重著白家的劣跡斑斑。
“白家長子白宣謀逆,白家次子白宇叛敵,虧得圣上如此寬渥白家,白家竟如此不知好歹!”
“誰說不是呢!若不能嚴懲白家,我們倒要向圣上道聲不公了!”
“斬草除根,不除白家,民心不快!”
我行在安城中,處處聽見關于白宇哥哥的言論,不禁啞然失笑,最淳樸不過民心,最無知也不過民心,有心之人便故意利用了普通眾人的順從無知,導致了這場風雨滿樓。
事情到了如此境地,白家是躲不過這劫了!之前白宣只起了謀逆之心,尚未謀逆實舉,蕭文帝念著白姝姐姐,只處死白宣一人便能了了心事。可如今白宇哥哥投敵,前后兩事連在一起,已觸了蕭文帝底線,白家內外串通,坐實了圖謀江山不軌,沒有哪個帝王真的能接受!
只是這幕后之人到底是想要什么?之前蕭文帝縱使有心寬容白家,但白家也絕無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只不過求得那些無辜牽連之人不枉死罷了。到底是誰,出于什么樣的居心,非要置白家上下于死地不可。
我一路思量著前后因果,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姜家。自我回來,成了蘇城的身份,也不便再來尋姜婉妹妹,細細算來,也有好些日子未瞧見婉妹妹。
姜府門口依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好生熱鬧。婉妹妹是白家未婚妻子,白家出了如此事情,姜家卻也未受到影響,確實在我意料之外。
進了姜家,整個府上都換了全新的面孔,向他們打聽了婉妹妹婢女夏竹,府上之人皆是搖頭不知。
老遠瞧見姑母坐在花廳,我笑著上前行李,“姑母,婉妹妹呢?怎么好些日子沒有瞧見。”
姑母原本正欲挽了衣袖為這些花草拾掇,聽了我的話,便稟退了下人。姑母面露溫柔瞧著眼前的花草,平日里他們應是受著姑母極是悉心的照料,所以才長的如此茂盛。
“你娘親許是有意瞞著你罷!婉兒已經入宮為妃了。”姑母言語平和,像是在說一件極為稀疏平常之事。
“絕不可能!婉妹妹的心性我是知道的,她既與白宇兄長有婚約,又豈會進宮,她怕是寧死不從的!”我努力平息著心中的驚訝,沖著姑母聲嘶力竭。
自己的話剛剛出口,腦中猛然一個靈光乍現,之前所有心中不解之事,突然串連了起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幕后之人原是有著這樣的打算。白宇哥哥他并沒有叛變!姜婉妹妹入宮之事在前是誘因,白家上下全被滅口為后果,那樣重情重義的白宇哥哥,望著這前因后果,縱使無意謀反,怕也要反了!
白宇哥哥自小身在軍營之中,精通軍中謀略,又與蘇城生死之交,哪怕最機密的軍事也從未相瞞,白宇哥哥若反了,那他便是攻破安國最為鋒利,最無往不勝的刀劍!
有如此沉著心機,又會周密布局之人,怕只有陳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