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班其實就是一個小江湖。過去,現在,未來都是這樣。
在這個江湖里,既有西門吹雪、葉孤城這樣的武林高手獨步學海;也有任我行、向問天這樣的邪教領袖掀風起浪。此外還有武林美人一二三,朝廷暗探四五六……
而我要寫的這個人,他不屬任何江湖幫派。學習幫搗亂派都沒有他的影子。不知什么原因,他并不常來學校,而來了也就看看書睡睡覺,做事隨心所欲,全不理別人怎么看。私下里我們都叫他“大仙”。
他就是我的初中同學劉勇。名字很普通,但“大仙”氣質卻非常特別。
先說他的穿著,至今記得他日常的穿搭。一件黑色緞面中式棉襖,一條綠色肥肥的軍裝褲,一雙家常黑布鞋。這樣的一身,論理應該很不搭,但穿在他身上卻特別熨帖。
我后來只見過一個人能把這樣的衣裳穿出范兒,就是浪子陳冠希。他就有這樣的一張時裝照,也穿著這樣的一件老式棉襖,倚著門站著,一臉的落寞。
話說我對陳冠希一點兒也不反感。我反感的是那些一邊津津有味地看人私照一邊還罵人家不正經的正經人。當然這不是這篇文章要討論的問題。我只是以此表明我的態度。我是真的在褒揚我老同學的時尚感。
有時他還會在這身衣服上搭條白色圍巾,那種白圍巾在那時還不算很流行。但不久就開始火遍大街小巷。就連我后來也織了一條趕時髦。由此可見我這老同學一直都是走在時尚的前沿。
只是他這圍巾太長太長了,在脖子上圍個三圈四圈,還能垂到膝蓋。我們那時都說,他這圍巾夠兩個人上吊了。
每回他抄著手這樣打扮地走在校園里,二月花的樣子都會引來無數目光和竊竊私語,但他卻全不在意。好像人們的議論跟他沒有一點兒關系。
能不被別人議論左右,毫無顧忌地活著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我那時正被將要到來的中考搞得灰頭土臉,看著他的悠游自在只能是心生羨慕。不敢學,也學不來。
接下來要說的這件趣事,發生在一節自習課上,那時,沒有老師,班上的紀律就是沒有紀律。認真的同學不受影響只管學習。其他的,聊天的聊天,看閑書的看閑書,睡大覺的睡大覺,都各得其樂。
這時班上有倆男生,忽然吵起來了,一開始還僅僅是一句接一句的斗嘴,但到最后都急了。
這一個站起來,指著喊:“我是你爹!”
那一個也站起來一拍桌子,嚷:“我是你爺爺!”
“我才是你爺爺!”
“我是你老爺爺!”
“我是你老老爺爺!”
“我是你老老老爺爺!”
兩個人都擼胳膊挽袖子,漸漸地要湊到一塊兒去了。我們都看呆了,連認真的學霸也放下了筆。眼看著就要開始武斗。千鈞一發之際,事情忽然有了變化。
我們的大仙本來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我反正是這樣理解的。這時卻忽然坐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懶洋洋地問了一句話。
“剛才,是誰在喊我呢?”
他慢悠悠的腔調和這緊張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都一怔,隨即都哈哈大笑起來。本來吵嘴的兩個男生也忍不住樂了。滿天烏云頓時散盡。一場戰爭就這樣遁于無形。沒有誰去計較他撿的這個便宜。
除了這樣幽默外,他唱歌也非常好聽,只是卻很少唱。所以只要他一唱,班里的人無論男生女生,就都不再吵鬧喧嚷,都會靜靜地聽。
但他這人太壞,一感覺到人們在聽,立馬就停下來不再唱,并且很嚴肅地咳嗽一聲,拿起一本書作看書狀,可能這書都是倒著拿的。然后隨便你怎么起哄,他都面無表情地不理睬。那時還沒有“拽”這個詞,現在想起來,他可真的是“拽”上了天。
但有一次卻例外,有天下午他抱了一把傳說中的吉他,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隨意彈撥,琴聲叮叮咚咚,格外清亮悅耳。我們立刻有默契地不再說話,可能是他太投入了,這次竟沒有覺察。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去遠方翱翔
……
他認真地彈撥著琴弦,輕輕吟唱。唱的是齊秦的《外面的世界》。落日余暉就靜靜地灑在他身上,他的全身竟都有了光。
現在想起來,他的技法可能還不是很熟練,只是他少有的認真的樣子真的是非常好看。以至這么多年過去,我竟然還記得。
我們那時都聽呆了,誰也不肯說話。一曲終了。還都靜靜地回味,沉默一刻,就都由衷地鼓起了掌!
他本來也陶醉在自己的琴聲里,聽到我們鼓掌竟嚇了一跳,然后臉竟紅了,抱著琴就跑了。狼狽得像個逃兵。
此后初中畢業,我考上了師范,后來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也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遺憾,只是再聽別人唱齊秦的歌的時候,就總覺得他們的歌聲里少了些什么。
前一段時間,我加入了我們初中同學的微信群,竟然又看到了他。
他現在已在北京安了家,還是從前白白凈凈的樣子,一點也沒有中年大叔的“油膩”。只是現在唱歌可比從前開放多了,隨意我們點,他都有求必應。唱得還是那么好聽。
可是我還是想,有一天他能回來,抱著琴再給我們唱一遍《外面的世界》,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會唱得比齊秦都好聽。因為只有在他的歌聲里,才有我們逝去的少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