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票·致高考

我大概只是半個文藝青年吧,我喜歡在學校門口來回踱步,裝著大人的樣子,雙手背在后面。學校門口有一片竹林,雖略顯破敗,但是仍是有藏不住綠色涌出來,春風吹過,仿佛整片空間都被染成薄薄的一層綠,并且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像灑在水中的染料,給這片空間帶來不同于其他三季的清爽。

竹林旁邊便是一條通向大門的路,路兩旁種滿了梧桐,聽資歷比較老的教師說過,這梧桐在學校已經存在幾十年了。和竹林細,長,尖的竹葉不同,梧桐的葉子,總是盡情的舒展厚,寬,大,給學校增加了幾分穩重,樹下的青石板,樹根突起,深深的扎進土地之中,顯露出磅礴的生機。

學校是有些擔心的,曾經想過把青石板換成水泥路,可是害怕轟隆隆的作業聲驚擾這些梧桐四季的沉眠,只好作罷,在這個高樓大廈林立的時代,青石板路的存在大概早已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小城鎮哪里管的了這樣多,梧桐樹最重要吧,每一屆校長經過校門時都是這樣想,嘴角上有著略顯安心的微笑,就好像自己遵循了天地間最重要的準則,那樣安穩。

可是,我最喜歡的不是竹葉,梧桐的淡青色,而是每當夕陽時,每當放學鈴聲響時,那一抹斜陽留戀的在青葉上逗留時,葉沿淡淡的金色,宛若繡上的金線,給本來淡雅的青竹,增了一抹頑皮的張揚,而這時候,總有一個女孩,騎著腳踏車,一步一步緩緩的經過青石路,過肩的馬尾,白皙的皮膚,淡淡的嬰兒肥,還有一雙黑的發亮的眼睛,可以讓人想起漫天的星辰,配合著傾瀉在她身上的斜陽,嬌小的身影,總是讓人想起在陽臺上輕輕打盹的虎皮貓,眼皮耷拉著,小爪子老老實實放在胸前,慵懶,卻又令人憐愛。

那時候我高一,總是以為時間很長,母親可以給我一直送飯,老師可以把課一直上下去,總以為,空氣中的綠色永遠不會消退,而這條青石路,永遠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至少,應該還可以回來。

母親常說,執念是苦,不順是福。每逢初一,十五,她總是一臉虔誠地爬上高高的山,走進廟宇,點上幾支香,父親不喜母親信這些,每次母親回來總是輕輕呵責幾句,埋怨母親不如多做些活來的實在。

我上初三時,母親上山的次數尤為多了起來,父親那時候卻也并不阻攔,有時候還會頗為體諒地給母親倒一杯茶,等她回來。

可是我并沒有實現父母的期望,終究還是考砸了,沒有考上學校的實驗班。

那天去領成績單,失意的我,多逗留了一會,坐在竹林里,夏日的竹林有些悶熱,還有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知了的聲音,仿佛擠壓這片空間,讓人喘不過氣來。

當我無意中透著葉縫向外看去,一個女生推著腳踏車,低著頭,緩慢的走著,旁邊的人三五成群的從她旁邊路過,而她只是低著頭,手里緊緊握著成績單,連眼角都可以流露出濃郁的傷感,那天她穿著一身百褶裙,藍色的,雖然這樣有些不對,但是真有一瞬間,我覺得,她憂郁的很好看。

回到家后,父親很是失望,但是也沒說什么,母親也只是按著胸口,閉著眼睛,淡淡的說,不順是福,這時,我突然想起那個身影,那個,憂郁很好看的身影。

還好,后來終于我還是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實驗班,我還記得那天,在布告欄上看見我的名字,明明是冬天,卻也突然覺得一切都明亮起來,不再是枯槁破敗的模樣。父親的失望而又不忍責備的神情,終于不再悶悶的壓在自己的心頭。而那句不順是福,更讓我回味很久,腦海中,總是有個身影,藍色的百褶裙,過肩的馬尾,憂郁地走進我的心里,留下了宛若淡青色的憂傷。

母親總算說對一次了,我在心里想。暗暗地希望她也可以考進實驗班。


后來便是新學期開學,那天記得剛剛立春。沉睡了整個冬日的梧桐終于長出了新的枝芽,青石板上來來往往的人潮走過,叫醒了整個學校,竹葉在一旁安安靜靜地氤氳著綠色,我抱著新書一步一步地朝著新教室走去。

剛到教室門口,便看見站在門口的老師。老師看起來三十多歲,頭上了打了發蠟,有些刻意的精神,示意讓新來的自己選位置坐下。

我輕輕掃過空了大概一半的班級,突然發現她就在窗邊安靜的看著新生們。那天她穿著橘色的棉服,把臉色襯托的很好,還是不長不短的馬尾,安靜地束在腦后,瞳孔宛若成熟的桑葚一般,黑的讓人想起星辰,只是沒有當年了憂郁,多了幾分迷茫,還有幾抹不知名的色彩。

我遲疑了很久,終于還是走了過去,把書包放下,坐在她的后面。

那天和一切剛見面的陌生人一樣,我們只是互相交換了自己的名字。

我依然還記得她說著自己名字時,輕輕捋了下垂下的頭發,初春的陽光玩笑著撲來,讓她的頭發閃著淡淡的光亮,宛若,在陽光下伸展的虎皮貓一樣,慵懶而又隨意。

后來我才知道,中考時,雖然她考砸了,但她依然依靠著高分考進實驗班,并留了下來。

那她在憂郁著什么呢?我一直想。

對于我來說,同學是新的,老師也是換了新的,什么都是新的,除了這個女孩。這難以讓我不對她產生一種天然的興趣。

小鎮的書攤里,會有著很多言情小說,被很多情竇初開的女生追捧著。不論哪里都會有著對于愛情的渴望,無論身邊到底是青石梧桐,竹林池塘,還是高樓大廈,人們擅長于幻想,擅長流淚,擅長在小小的書本前,或是大大的銀幕前,欺騙著自己的感情。

長大后,我不止一次到收購舊書的小攤前翻找書目,總是不一會便找到一本皺巴巴的瓊瑤的小說,上面往往會有一層灰塵,還有一些壓痕,但是更多的會是點點的淚痕。這便大概是最好的佐證了吧,這些晶瑩的淚水里,覆蓋了多少傷感。可是終究,看書的人長大了,這些書便出現在了這里。

興趣歸興趣,但是,我知道這不是讓無數少女臨睡前心心念念的愛情。

身為同桌的她越來越走進我的生活,我們從每天三兩句話,一點點的到最后的無話不談。我開始明白,在這嬌小的身軀下,埋藏的執著。

那幾抹在她眼中,我不曾看透的色彩,名為執念。


幾個月后,新校長花了大價錢給每個班級安裝了多媒體黑板,原來的大黑板被切割成可以活動的三塊,中間的黑板的后面便是一臺內置電腦。

令人苦笑不的是,第一天就有好多被同學玩壞了,要么黑屏,要么死機。

學校沒看見每個學生眼里的新奇,那種新奇勾起了他們的對于這種絕對新鮮玩意的渴望,每個人都上前撫摸著,膽子大的終于打開,開始手舞足蹈的興奮。

不知道為什么,在他們的眼里,不僅有了這種興奮,還多一種隱隱埋藏的渴望。在他們眼里倒映下來的是一座座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是一條條川流不息的柏油馬路。

人們常說知識改變命運,可也許并不是改變,而是一種取代,原來既定的命運,終于被取代。有些命運,他們會路過低矮的有著裊裊炊煙的平房,會路過原野,會路過開滿荷花的池塘,最后會被葬在一片山坡上,墳邊也許還有棵柳樹,風一吹,柳枝輕揚,白絮漫天。但是,現在終于他們成為了過客,他們覺得火車可以拉走過去,于是便可以走入了城市,走入他們向往的命運,義無反顧。

這大概也是學校的初衷之一,讓學生擁有極大的熱情,讓他們徹夜不眠地為自己的命運勤勤懇懇地耕耘,收獲的不再是麥子,而是一張張車票,通往著他們向往的未來。

而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耕耘里,我和她終究無可避免。

實驗班的老師總歸有著與普通老師不同的地方,或許他們在講臺上有著更大的熱情,因為他們的學生在他們看來注定不會碌碌無為,又或許他們在開班會時格外嚴格,不允許學生一丁點的錯誤存在,但在我看來,最不一樣的,是漫天翻飛的卷子,即使是在午夜仍有不少空白等待填補,像一張巨大的嘴一樣,用自己的熱情與夢想,滿足它們的空虛。

但是她總是能寫完每張試卷,娟秀瘦削的字跡占據了整張卷子,她還特意買了一些小小的夾子,把卷子細心的歸好類,然后視若珍寶的收起來,不時拿出來看看。

我總是不善于整理,每次總是把卷子到處亂扔,我聽不見午夜里它們空虛的呻吟,我不覺得這上面承載著我未來的道路與理想。老師對我也很是無奈,從一開始每次都要我重做,到后來看到我的成績沒受多大影響,于是便視而不見,他們不會擔心一個成績不下滑的學生。相反,最后她倒是看不下去了,有一天送了我一個小夾子,她教我認真的保管,就像記載自己努力的足跡一樣,等到收獲的時候會無比珍貴。我問她,有什么用呢。她沒說什么,只是看著手中厚厚的一摞試卷,眼中幾分奇異的色彩愈發濃厚,白白的紙張不僅寫滿了文字,還有各種或是紅色,或是藍色的批注,字跡依然娟秀,只是不知道能否托舉起理想的重量。

我曾經無比羨慕過她的努力,于是盡可能的向著她的方向一遍遍的前行。她把這些努力化作零碎的車票,期盼著在多年的耕耘里,兌換出一程通向遠方。而我,終于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學習之上,我再沒有時間,在下雨天一遍遍走過清涼的青石板路,在竹林前悄然駐足,不會在梧桐下撫摸著它蒼老的樹紋,也許就該這樣努力,為了遠方。

幾乎每個人都在努力,對于他們來說,貼在黑板上的成績單說明了太多事情,以倒數第一為一個圓心,隨著名次的增長,便是未來與小鎮相隔的距離,老師看著這樣的名次,一面在腦海里顯露出一個又一個環,仿佛年輪一般涇渭分明,層層包裹,一面撫摸著地圖,手量著著到北京,到上海的距離。

她卻從來不肯看,只是在自己座位上整理著剛發下來的試卷,順便把垂下的頭發輕輕捋到耳邊,每次都是我跑到黑板前,擠進惴惴不安的人群,找到她的名字,點點頭,想象她究竟在哪一環里。

有一天,晚自習放學,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水打的竹葉狼狽不堪,青石路變得也有些濕滑。

她忘記帶了雨傘,便與我撐一把傘,同行。

也許是雨聲太過吵雜,一路無話。出了校門,便迎來一個撐傘的女人,女人三四十歲,但是看起來頗為精干,你怎么忘記帶傘啊,感冒了怎么辦,女人有些責備。她對我說了句,謝謝,然后便與她母親一道離開,離開時,我依然聽見她母親的略帶擔心的呵責。

感冒了也不要影響學習的,女人反復說。

高中三年我不止一次,問過我母親,學習的目的是什么,母親說是為了去大城市里生活,北京啊,上海啊,說起時,眼里竟然閃過一絲上香時才有的虔誠。

我們是理科生,可是班主任在第一天便堅持把一張中國地圖,四四方方的掛在黑板旁,我努力尋找著我們家的小鎮所在的地方,但是并沒有如愿以償,她說,我們這里太小了,我沒說話,有一天偷偷在大致位置,畫了個點,一筆一筆寫上小鎮的名字,人來人往,卻終究沒有人發現。

不知道數年輪的人能不能找到這棵樹剛出生那年,哪怕這一年拼命吸取了太多的養分,拼命把觸手伸向地底,哪怕這一年,稚嫩的枝芽努力抗住了此生第一場寒雪,第一場風雨,哪怕這一年才是最為難熬的一年,但是又有多少人會執著于找到。在一個一個圓環里,這場用名次丈量距離的遠行里,有誰關心著起點呢。

在這場近似逃離的旅途里,唯一不變的只是遠方。


后來,我和她的關系越來越好,繁重的學業之余,我們總是喜歡相互遞送著紙條。

她告訴我,她喜歡過寫作,喜歡聽歌,也有著吃小零食的習慣,有時候也會偷懶,我則告訴她,我對于籃球,對于書法,對于小說的追求。

有時候我也會和她開著玩笑,說著我是她哥,有事我罩她,而她總是掩嘴笑著,輕輕搖頭,有時候,我的右手輕輕抬起,勾勾她的小鼻子,看著她的雙眼,感覺像是看見星辰。也有時候,她推推上課睡著的我,眼睛滿是無奈,但動作永遠很是輕柔。

學校組織去大學參觀時,我和她坐在一起,那天,沒有人心心念念著學習,都對目的地充滿了興奮,原本總是暈車的我,那天不知為何沒有被折磨得很狼狽,她帶著耳機,閉著眼睛聽著歌,而我躡手躡腳的從她耳邊摘下一只,悄然帶上,車窗外,光影閃爍,斑斕的光線落滿她的頭發,她裝作不知道,依然安靜地閉著眼。很久以后,我依然會想起那個如貓般,乖巧的女孩子,宛若打開世上最珍貴的收納盒一般,無數記憶閃著她的光芒。

當時真想抱她一下,后來想。

縱然如此,但我和她之間最多的話題,仍然還是學習。她不止一次抱怨過自己長發的難打理,浪費時間,抱怨過自己略微近視的眼睛,而她不喜歡這些的評判標準,無非就是學習,無非就是她所希冀的遠方罷了,我一直沒告訴她,她所討厭的正是我所銘記的。

有一天下午,班主任又開了班會,所謂的班會,無非就是班主任用心良苦的演講,在精心安排的事例下,在華麗的措辭下,喚起每一個學生更大的熱情。她一直很認真地聽著,聽到當聽到大城市流光溢彩的生活時,眼睛里溢出來的都是滿滿的向往。班會結束后,我問她,以后會不會再回來。她詫異地問,為什么不能住在大城市呢。我有些急了,讀書只是為了離開這里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默許久,繼續打開習題冊,不再理我。

后來,放了寒假,但對于一個個把夢想壓上的孩子來說,哪里有休憩的時間。她找班主任要來教室鑰匙,打算每天都到學校自習。而我并不知道這些,又或者我從來沒想過,我在家里一如既往的玩耍,嬉戲在田野,在池塘邊漫步,還有時,趁著天色未亮,摸黑上山,只為了看見第一縷晨曦。我總是希望身邊有著一個陪伴我的人,分享我的快樂,分享這份來自于自然的暢快。屬于我的車票終會在母親殷切的期盼里如期而至,而我所做的只是盡可能讓自己帶著故鄉味道前行,我是如此專注的流連于小鎮的每個角落,連作業都是在臨近開學時草草的完成。

回到學校,發現原本應該滿是灰塵的桌面被人擦拭的很干凈,抽屜里卻放滿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條。

“第一天,突然感覺教室有點大,但是既然決定就要努力”

“第二天,想起期末考試成績了,果然自己還是不夠優秀”

。。。。。。

“第十天,母親說我還是有點懶,恩,為了我夢想的城市,我還要努力”

“第十一天,如果你能在這里陪我該有多好”

……

“最后一天,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好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她向往的地方,在每個不經意談到未來的時候,她總是撫摸著桌子上用小刀刻出的那兩個字,怔怔的出神,眼睛里閃著迷幻的光彩。

那里沒有山上的廟宇,沒有隆起的山丘,沒有被風吹雨打的青竹,更沒有一汪清泉,沒有兩方池塘。

但我告訴她,我會努力。看著她安心的表情,我只是默默想起年少的自己,那個光著屁股在高高的玉米地捉迷藏的自己,那個會在泥里打滾反而覺得舒適的自己。

不斷的耕耘,才會收獲糧食,這是農家亙古不變的真理,我自然愿意努力,但絕不是為了取代自己的命運。

可我是為了什么呢,我有時候想。


也許是常青的竹林,難以記載時光的輪回,終于高三在我不經意間,終于來了。

進了高三吧,我們再也沒有相互遞過紙條,她不斷地做題,低著頭,垂下去的頭發,不斷的打擾著她,于是有一天,她終于減掉了長發,而我能做的,唯有沉默。

她很少與別人說話,包括我,我看著她一天天的消瘦,頭發終于變得枯槁,毫無光彩,但是她桌子上的練習冊確實越積越多,也只有寫完一本又一本時,她的臉上才會露出一種淡淡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城市。

而每次成績下來時,她依然坐在座位上,但是手指總是輕輕顫抖,撫摸著桌子的刻痕。我依然每次都盡量擠進人群,我看到她的名次,一點點的上升,她所在的那個圓圈終于一點點的擴大,慢慢的靠近著那個城市,靠近的很是用力。

每個經歷過高三的人,都會明白,那段時光最快的歲月里,確是人生后來最為珍貴的時光,我還記得,每個早晨,班主任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總是在早讀時端坐在講臺,看著下面書聲瑯瑯的學生,滿是不舍,滿是驕傲。我還記得,每個中午,母親總是盡快趕到校旁的出租屋里,緊盯著小火,緩緩燉著我最愛的土豆牛肉,我還記得,每個傍晚,她只會在這時候歇一歇,但也不說話,看著日暮的斜陽,看著窗口外的青石板路,看著黑板前大大的中國地圖,我還記得,每個晚上,當我推開教室門,走上灑滿星輝的青石板路時,大大的梧桐仿佛慈愛的老人一般與我揮手告別,我貪婪地多看它們一眼,緩緩地邁步,仿佛,幾步就跨入了高考,幾步就滑入了離別。

高考終于在零落的時光里,如期而至。

考前,母親凌晨出了門,朝著山上的廟宇走去,身旁跟著父親,等我考完回來時,家里傳出來一陣陣的飯香,母親撩起廚房的簾子,看著歸來的我,溫柔地說,快去洗手,吃飯啊。我輕輕應了聲,哎。然后走進書房,放下每一支筆,每一塊橡皮,珍惜地把準考證收起來,當抽屜合上的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所謂的戰爭已經落幕,勝利者從頭到尾都不是灰頭土臉的我們,而是將每個人劃分開來的命運,宛若礁石劃開水流,宛若白鯊破開魚群。戰場的天空,洋洋灑灑掉落的是每一張通往未來的車票,而我們宛若饑渴已久的人群,閉眼祈禱更多的甘霖。

高考放榜的那天,小鎮每個角落里都有著討論的人群。我毅然決然地報考了一個綜合性大學,原因無它,只是和她約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學。

后來,當我興沖沖地拿著錄取通知書,按約定的日子,到竹林里等她。那天學校里十分吵雜,轟隆隆作業聲,四處回響,我驚異地問著施工的人,“這是……”帶著安全帽的工人,頭也不回地說,“修路,現在哪還有這青石板路,水泥路多結實。”“那,那這些梧桐呢,這不是還有一些竹子嗎。”工人有點不耐煩了,“那些?砍掉就是了,又不費多大功夫。”

……

那天,她也沒有來,我看著一顆顆梧桐樹,在嗡鳴的電鋸下,哀嚎著倒下,宛若年邁的老人,喘息著在地上掙扎著,我看著竹林被攔腰斬斷,被連根拔起,留下一排排土坑,宛若被硝煙戰火摧毀的土地,我看著本來綠意盎然的青石板路,布滿了黃沙,水泥,還有不遠處緩緩駛來的龐大的壓路機,我看到新校長,耀武揚威地指揮著,臉上滿是得意與神氣,我看著遠方如鮮血一般張牙舞爪的夕陽,夕陽下哀鴻遍野,寸草不生。

之后,別人告訴我女生去了另一所理工大學,選擇了一個不是很喜歡,但是當下最為熱門的學科。我想,也許這樣的姿態,才最能完美的嵌入名為城市的巨大機器里,最為契合城市轟隆隆轉動著的齒輪,哪怕整個人都化作了生存的工具,在冰冷的機械里默默地轉動著。

后來,我知道她又有了新的男朋友。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推開門窗,走上陽臺,夜風不聲響地把我暗自包裹,我第一次點了支煙,狠狠抽了一口,點點星火上,一縷青煙劃入黑暗中,宛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天,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女孩,騎著腳踏車,一步一步緩緩的經過青石路,我想起她用小手輕輕推醒上課睡著的我,眼里滿是無奈,我想起在雨夜,和女孩同撐一把傘,我想起女生睡覺時,微微傾瀉下的長發,我想起寒假回來時,一張張的紙條所承載著的思念。

我從不覺得女孩的選擇是錯誤,只是自己總是忘不了高中那些美好的時光,在那些以夢為馬的日子里,在那些充滿著渴望與努力的小小時光里,太多的人,不期而遇,而最后被一張張的車票打包寄向了不同的遠方,從此一去不回。

高考,宛若是最公平的兌換者,你以汗水與夢想為籌碼,換取一個你所向往的未來,哪怕你原有的命運終是被取代。躊躇滿志的人,高呼知識改變命運,翻身上馬,一心向前,留戀過去的人,暗嘆時光荏苒,歲月無情,不得不邁步前行。

有時放假回到家,我依然會到高中學校里坐一會,看著嶄新的水泥路堅硬,冰冷,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意氣風發,只是當年的身影,一個個地灑落在地圖上,再也湊不齊了。

現實的屠殺終會結束,而未來的屠殺依舊會打馬而來。愿你在零落的時光里,終不悔自己的選擇,活出一個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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