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希西
(1)名花有主,我來松土
程漆漆乘著飛機從我頭頂嗖地飛過時,我還坐在車里癡癡地仰望,寶藍色的伊蘭特停在機場旁一排銀杏樹下,黃燦燦的葉子在空中簌簌飛舞,像我的心無著無落。
半小時前程漆漆還坐在我身邊呵氣如蘭,素顏、白衣、自然黑的長直發,像一塵不染的李若彤,我自然比不得楊過大俠英俊瀟灑,卻也難過癡情一關。還記得幾年前程漆漆初來公司應聘,清水般的裝束,芙蓉樣的面容,讓時任人力資源部主管的我驚人天人,周遭多得是淡妝濃抹的女強人,職場廝殺個個穩準狠,她卻似一柄溫柔的柳葉小刀,毫不費力卻又準確無誤地插入我的心臟。
其實當時她已名花有主,怪只怪我松土太勤,且占盡了天時地利優勢,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她那位青梅竹馬的小男友大三時舉家移民美國,僅靠網絡視頻和E-mail卿卿我我,哪比得上我朝夕相處關懷備至?更何況我汪倫事業有成長相不賴,算不上鉆石王老五,至少也是鉑金級限量版優等品。
轉眼五年過去,程漆漆已從初出茅廬的青澀小女生成長為不動聲色四兩撥千斤的優雅成熟女子,我對她的迷戀卻是有增無減。沒辦法,有些人生來就是為降伏另一些人而降生的,程漆漆對于我來說就是觀世音纖纖玉指里拿捏的那只漢玉羊脂瓶,灑幾滴甘露,枯木立刻逢春,或者壓根兒就是一道符咒,貼在我無法無天的腦殼上,有人作勢欲念,便只能告饒連連。
所以公司派遣程漆漆赴大洋彼岸開拓海外市場時,我真是千般無奈萬般不舍,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程漆漆此番機會千載難逢,若是進展順利,兩年歸來后將直接晉升公司高管階層,她際遇不錯,人亦聰慧,作為當初處處提攜她的上司,也許我終將有一日難以望其項背。
(1)她沖我豎中指
煙蒂快要燃到手指時我才從沉思中恍然醒覺,一錯眼只見有人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短發、大眼,嚼著口香糖,火紅色背帶短褲,白色T恤衫黑色遮陽帽,酒紅色卷發不羈地散落幾縷,手里拉一個大紅色LV行李箱,一看就是剛下飛機的假洋鬼子。
師傅,拜托,前進路東方小區。
什么哦?當我是出租車?雖然我的伊蘭特顏色是不怎么純正,但也不至于離譜到這種地步吧?這假洋鬼子一口蹩腳的國語,想必是個外黃里白的“香蕉”,罷了,反正是順路,就當賺點汽油錢,一踩油門,車啟動起來。
這香蕉美眉一路上嘴就沒閑著,換了兩枚口香糖,打了四五通電話,說著嗚哩哇啦的美國俚語,聊的那叫一個高興。我只聽明白了一句,而且還是個電話號碼,數字非6即8,相當吉利,通常情況下擁有這種號碼的人非富即貴。我在后視鏡里看了又看,那美眉得意地笑了。
她以為她很美嗎,比起我傾國傾城的程漆漆,她最多只能算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拽什么拽?
下車時美眉依然在打電話,信手遞來一張美元,我看也沒看,換國貨。丫愣了愣,迅速抽出張粉嫩大鈔甩過來,沒零錢,我實話實說。當然,我實在不知該找她多少。
美眉氣鼓鼓地離開時漂亮的臉蛋像熟透的紅蘋果,不過她隔著玻璃窗做的手勢卻實在不怎么雅觀,她沖我豎了中指。
(2)請收回你的中指
上天開眼,惡有惡報。
下車時我一眼看到后座上遺落的那個精致的女士坤包,打開里面有錢包、簽證、身份證和各式各樣銀行卡,現金不過幾百元。身份證上她的小臉仍像紅蘋果,名字卻與性格截然相反,叫什么韓冰。
怎么辦?我汪倫不是什么君子,我承認我對那只坤包很感興趣,火紅的顏色,同她拉的行李箱一個系列,都是LV限量版珍品,只在歐美諸國有售,那款包包是程漆漆夢寐以求的,如果……
可是那個叫韓冰的丫頭怎么辦,沒了身份證和簽證她將舉步維艱,難不成我要學那古人買櫝還珠?
輾轉反側了一夜,我決定做一回好人,因為夢里那丫頭來找我了,哭得梨花帶雨,我這人最見不得別人來求,即使是在夢里。
還好我記性不錯,隱約記得那不是8就是6的電話號碼,前前后后撥了不下五六個號碼,終于對了,我還記得她那怪味豆般的普通話。
我當然擺足了架子,喝令她一小時之內上門來取,然后呢,當著她的面伸出食指在唇前擺動了幾下,及其紳士地將所謂的“報答費”推回去,彬彬有禮道,只要你將上次那個手勢收回就成了。
她,瞬間就又羞成了大紅臉。
(3)紅色小妞不簡單
如果用色彩來形容一個女孩,程漆漆是當之無愧的白色,純凈無暇。而韓冰毫無疑問應該是紅色,熱情、新潮、主動,有著國內女孩所很少見的天真的氣質。我的閱歷范圍內,這種天真,很難得。
她是美裔華人,生在中國長在美國,大學畢業后被父母趕到中國惡補漢語,吃住在姑媽家,順便在姑媽執教的中學做外教,我很懷疑她那種做派如何為人師表,不說別的,就那一頭鶴頂紅般的紅發,就足以讓祖國的花朵們崩潰的了。
不過我很快就對她刮目相看,學生們對她的擁戴程度是我所想象不到的,不計其數的禮物,摩肩接踵的短信,我在學校門口接她時有學生大聲喊著I Love You,甚至擁抱或吻別——完全是美式作風。
當然她已經自來熟地將我當做真正的出租車司機,不,私人司機,需要時一個電話便召之即來又揮之即去。
當然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我雖然英語六級都過了,卻是典型的啞巴和聾子,現今上哪找這么好的英語老師啊,那可是純正的硅谷口音,客串一把司機怎么啦?
韓冰的漢語很快就很像那么一回事兒了,有時還會帶時髦的兒化音。比如看著漆漆的照片問我,那是你媳婦兒?最后幾個字在嘴里一繞而過,聽起來就像是“洗衣粉兒”,我爆笑,彈她寬闊的額頭,卻始終不置可否。
當我能夠流利地說出一口硅谷俚語時,我和韓冰已經成了鐵哥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醉了還曾橫七豎八地倒在一張床上睡過覺。可我始終對那宿醉的一晚心懷疑竇,老感覺韓冰直盯盯地看了我一晚,清晨醒來臉龐潮潤,她卻睡得像香甜的豬仔。
公司近期即將選派一名精英赴美,英語是最重要的考核之一,我勝券在握,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親愛的漆漆,我就要來了。
(4)新歡與舊愛,統統靠邊站
可是最近我在MSN上與那個毛頭小子梁琦一直在較勁,不就一青梅竹馬嗎,有什么了不起,居然敢向我暗示漆漆已經重回他懷抱。
當然我也明白我這昔日的近水樓臺如今已經成了解不了近渴的遠水,可是,我和漆漆在一起四年多了,雙方父母都見了,連婚嫁都曾提上議程,要不是關鍵時刻她被派駐美國,也許現在連孩子都抱上了呢。
可是愣頭青梁琦對我說,他和漆漆4歲扮家家就是夫妻,14歲就曾拉手手親嘴嘴,要不是21歲出國定居后被我橫插一杠,到現在有我姓汪的什么事兒啊。
我惱怒得要死,恨不得立刻飛往美國,把這只追逐天鵝的癩蛤蟆給剁了。
所以當赴美人員名單下來時我欣喜若狂,不出所料,我果然被選派上了。可是同行的還有另一人,老總說是因為程漆漆請辭,公司不得不派人頂替她的工作。
程漆漆莫非瘋了,她做到今天這一步容易嗎,難道是梁琦這小子已經成長為枝繁葉茂的梧桐樹,能令漆漆這只金鳳凰擇高枝而棲嗎?
事實證明我錯了,因為在我啟程前一天,網上相逢,梁琦沒精打采地對我打招呼。我一看他那衰樣,長嘆一聲道,我以為漆漆下嫁給你了呢。梁琦回道,我以為她最次也嫁個你這樣的,誰知……
程漆漆嫁給了一個腰纏萬貫的美國老頭子,現在正在夏威夷海灘上享受沙灘浴。
我費盡周折得來她新的手機號碼,她的語氣仍然清涼恬靜,我很抱歉,汪倫。像政客說sorry,無比真誠又無比虛偽的歉意,我卻無可指責,她其實就是這樣的女子,目的明確手段獨到,永遠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需要什么什么時候又該放棄什么,是我自己愚鈍罷了。
(5)情敵做我大舅哥
飛機劃過蔚藍的天空時,我幾乎落淚,一年前的今天,程漆漆就是乘坐這架客機飛赴美國的。她固然很美,像仙子不食人間煙火,而事實證明她是歷盡煙火人生的,就像她最摯愛的白色,仿佛最干凈最不染塵埃,其實卻混雜了七色光譜,——沒有比白色更為復雜的顏色。
而那個留著很潮的紅發,身著紅衣,手拉紅箱像一團火焰卷入我視線的女孩兒卻越來越清晰,她會沖我豎中指,也會悉心一句句教我說外文,她會學男人踮起腳尖大力拍我的肩,也會像哥們一樣陪我吃肉喝酒,她曾在我酒醉后深情地凝視我,我的臉龐記錄了她串串滾落的晶瑩……
大叔,能和您換個座位不?同事老李身邊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學生妹,畢恭畢敬地問道。
老李大度地挪開,學生妹落座,冷不防把臉伸到我鼻子前。
天哪,這不是紅妞兒韓冰是誰,什么時候做了這身打扮?
韓冰僅僅盯著我的眼睛,她的瞳孔那么大,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嘖、嘖、嘖,她一邊咂舌一邊搖頭,某人激動得要落淚了。
我猛地擎住了她的臉龐,然后便吻在那花瓣一樣美妙的唇上,她的眼睛先是不可思議地大瞪著,然后便羞澀地輕輕閉上。
少頃她猛地把她的唇與我的分開,我得向你交代一件事情,嗯,你從前的情敵梁琦,他呢,他是我的哥哥,你和我的相遇與相識,都是設計好的……
這些我當然都知道,這個傻丫頭當初遺落在我車上的坤包中放有戶口本,上面清晰地寫著梁琦的名字,這兩兄妹一個隨母在國外一個隨父在國內,好容易相聚了,做哥哥的請求妹妹勾引自己的情敵,于是這才有了我的這段艷遇。
而我只能這樣說,梁琦你還是敗了,你賠了夫人又折妹,而我呢,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勉為其難稱你一聲大舅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