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最好的時候相遇

十一月的烏魯木齊確實是寒冷的,甚至比西寧還要冷好幾度。因為前幾天下過雪,進城之前就是一大片的白茫茫,覆蓋住了土地、戈壁和草原,讓我不知道底下到底是什么,無從判斷貧瘠與肥沃,茂密或蒼涼。在我到達時,看見了滿地的積雪,或厚或薄。城市仿佛已被凍住,每個人都動作笨拙而遲緩。街上行人雖不太多,卻頻頻碰上維吾爾及其他少數民族的面孔,高鼻深目,有著和其他國人迥然不同的面容,時時可見的清真寺等,讓我有了身處非常奇妙的感覺,新奇不已。

新疆博物館是照例要去的,雖然和許多地方的許多博物館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石器、骨器、玉器、陶器、瓷器、壁畫、佛像、墓葬等等,依次看來。行走街上,滿眼的葡萄,滿眼的馕,以及其他的物什。拌面當然是好吃的,還有博物館附近處餐館的野蘑菇辣子雞,里面有許多種菇類山珍,味道極美,以致于讓我有了骨頭塞牙縫的經歷,我確定是骨頭而非其他,而我當時的吃相并不難看。烏魯木齊的馕,我吃過的是薄薄的撒滿芝麻的那種,絕對是極佳的美味,干糧類的食品做到這個地步,著實是登峰造極了。小店的伙計當時正在做馕,不停地往爐膛內壁的馕上灑水,收錢時看到了粗大的手指關節和處處皴裂。可惜出了烏魯木齊之后,那樣的馕再沒碰上過。

我知道輪臺這個地名有著極古老的歷史,輪臺罪己詔和岑參的詩天下馳名,尤其前者在史界學界更是意義深重。而此行到達,我只為胡楊林。塔里木胡楊林公園在輪臺縣南七八十公里處。對于胡楊,我其實很早就有了解,知道了它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傳說,每每向往,卻總難實見。縣城去往那里的班車極破舊,車上人絕大多數是少數民族,男人多蓄短須、著袍服。車子在公路上行駛著,沿路兩邊泛堿甚重,好似積雪。中石油的標牌隨處可見,告知路人這里就是油田的所在。除了一段有棉田、葡萄園外,兩邊幾無莊稼,有時有成片的紅柳灘,有些地方則連灌木和草都很少,就是光禿禿的。還有一段就是沙漠,座座沙丘,高低起伏,其間粗大的樹木或立或伏,如同廢棄的城堡遺址。

終于到達目的地,公園門口就有高大的胡楊樹,里面更是連片的胡楊林,大多數已經掉光了葉子,只有樹干和枝梢立在那里。欣喜還有一些,尤其是公園深處,有一大片胡楊樹居然還保有許多葉子,金黃,或者稍微雜有一些綠色,在湖泊水域的岸灘上生長著。天色灰暗,云層亦厚,偶有一絲淡藍透出,湖水的漣漪卻清晰可辨,隨手拍出的照片就已是美不勝收。也許是與大自然千百年相往還的結果,胡楊樹的枝梢都不長,樹冠大概只有其他樹木的三分之一至五分之一,葉片有些細如柳葉,有些則闊似白楊樹葉,主干上竟也生滿細稍,幾無葉片,落滿沙塵,如同不修須發的流浪者,增添了許多滄桑之感。售票、開車的工作人員們都在說此地最好的時候是十月十五號前后,此時太晚,可是,惟其這晚,使得許多樹凋謝了樹葉之后,還能看到另外一些即將落葉的樹木,他們的黃已經有些干了,沒有此前的濕厚,卻更接近于胡楊本來的面目,因為它們本就是不屈生命的象征,在大漠苦寒之地堅韌守護的象征,絕不在乎他人的觀望,就這樣生,就這樣長,就這樣死,就這樣倒,就這樣朽,與人無干,與事無關,哪怕積滿塵垢,哪怕損傷枝梢,甚至力竭而亡。


大約是因為忘帶茶杯而喝水偏少,或者是忙于行走,以致我喉嗓處略感不適,時生痰積,偶有啞音。但是畢竟完成了一個愿望,即便不是在最好的時候里。行走,只有行走,腳步和靈魂的行走才是活著的意義所在,生命中是有許多重要的事值得我們去尋找的,比如胡楊林的金黃,雪花落下時的夜色,還有沙漠中夜空高掛的明月,哪怕只剩下一彎如鉤。

? ? (兩年前的一篇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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