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總是回得踉蹌倉促,樓外的雨有些撞傷了我的神經,用手指去觸碰感應開關時連戳了幾下也沒有反應,爸媽其實已經開始吃飯了,他們倒是為沒有預見性地幫我準備晚飯而有些歉疚,問及我要吃什么,我隨口念叨一句——就拌線面吧,加點青紅的,其他什么都不要加了……面是熱的,但賽不過老媽的眼神,她說我老了,說我不要太累,說好歹留點命給家里人。我也只是笑笑。
線面味兒很重,這感覺很讓我感慨。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西邊的山坳踱步過來的風里面有松脂和青葉草的味,雖然夾帶了潮濕的氣息,但總歸是新鮮的,我就站在含風帶雨的山胛骨邊上給老婆打了一個電話,就像在同一戰壕里面茍活許久的戰友,話題不外乎:要孩子、治病、還有保重之類。其實我們兩個的身體原先都不算差,但后代之事困擾太久,就有了心結,領養一個吧不甘愿,會自己生的干嘛要領養。看病吃藥吧,連醫生也說不明白怎么個回事,倒是沒有醫保的看病,活活把人逼到絕路,一個電話里面最最震撼也就那句——實在不行就貸款吧,貸款也生個孩子。
那味道就跟線面味兒一樣,那感覺讓我很感慨。
帶朋友孩子去左海玩耍,飛旋的電玩,一切好像屬于孩童的刺激,就那么沒有拘束,誘惑著人去購買一次的驚心動魄,或者一路尖叫,白花花的錢出去了,就折騰一種驚悚的體驗,好像人生沒有這樣的體驗就不夠完美,或者說,如果生活沒有不經意中讓我們經歷了蚊蟲叮咬,電擊,磕碰等等,我們估計也會拿了錢去體驗一下,哪怕會有點點小受傷,或者有點點無礙的小瘙癢,都值得去接觸一下,這個感覺應該像極了女孩看恐怖片,抱著枕頭手指頭都塞到咽喉小舌處了,才是體驗,人生才圓滿。那么生養孩子呢,是不是也是一種圓滿?
這味道就跟線面味兒一樣,這感覺會讓人感慨。
修理不聽話的學生時候,總是恨不得那是自己的孩子,好把他直接吊在吊扇上,用滿清n大酷刑逼其糾正,而且嚴禁重犯,這種的恨不得,到底還僅僅是口頭上的,或者停留在惡狠狠的想法上,到底不是可以任我所為,于是他們就在我眼里就如冥頑的石碑,而我干脆在他們的眼里是聒噪的鴉。在同事的心目中,我已經是一個神一樣的德育干將,只不過,這個神,還是有殘缺的,就是他沒有自己的娃,他的做法可能還無法以人父的角度去思考,也無法以人父的做法去做,而那么多的孩子之所以 難以教育,就是因為他們的父親不把自己當作父親,而他們則期待有誰能夠推己及人,雖然他們說不出來,或者還不懂,但我懂。
那味道就跟線面味兒一樣,那感覺很讓人感慨。
在東村舊屋的后院墻處,我一次看到有新長出的木耳,孤零零的一朵,是依偎著墻根的一小段椴木上的,按理來說應該密密的長上一排,它就獨一朵,在微微有些偏涼濕潤的季節,它就不合時宜地生長著,似乎有些透支這個時節的快樂和溫馨,殘墻也許會笑話它吧,還有生銹的水龍頭也懶得丟下一滴水來折射它吧,那無檐無框丑陋的照壁,以及涂滿煙跡和油垢的灶臺,都不會對它有怎么應景的響應吧,我一直在看著它,黑的發灰的,對孤獨良好詮釋的,一個渺小的生命,它就是生命,整個世界都似乎都不在乎它,我卻盯著看了很久。
那味道就跟線面味兒一樣,這感覺催逼著人感慨。
這個被嘈雜或冷寂、鋒利或者粗糙的、膚淺或深邃的,不停研磨的世界,我不是凱旋門上的思想者,我不是孤標的或者狂飆突進的行者,我沒有自己的原野來儲備春天,我沒有自己的河流來洗滌思緒,我沒有伐倒后印滿年輪的巨樟,我只有品嘗著面的咸淡青紅的濃烈后的感慨,想濃烈地哭也想淡淡地笑。世人既可以貸款購房,我自然可以貸款生子。
因為我也想生命的延展,也想在若干十年后,給我的兒拌一碗青紅線面,深深淺淺告訴他,留點命給我……就像我的媽媽。
201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