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朋友：一個姓羊，另一個姓豬。

豬與羊，模樣屬于同一個類型：圓圓而飽滿的腦袋，小平頭短發，圓圓而結實的身段，臉上總是帶著微笑，都有兩條彎彎如月的笑線，小眼睛，瞇縫眼，喜老酒，只不過身材與體重的磅級相差懸殊，一個高大魁梧屬于超重量級，一個嬌小玲瓏屬于迷你級，這與他們的豬姓與羊姓恰好對應。

他們的姓名中，一個含“春”，一個帶“雨”，他們就像春雨一樣，滋潤著我的生活。

羊，是我在上海認識的第一位新朋友，豬是我在上海接待的第一位來自家鄉的老朋友。

豬，來到上海是在一個隆冬的晚上。他拉著一個碩大的行旅箱。我站在七寶水鄉古鎮漆黑的馬路邊等他。那一晚，他就借宿在我的黎明花園的寢室里。沒有空調，也沒有取暖器，我們兩個就用電熱壺燙老酒喝，酒是從舟山老家帶來的佛頂山米酒，0.5元一包。沒有大魚大肉的酒菜，只有花生米、蘭花豆、咸蘿卜干之類的小零食，可是喝得歡，不斷地碰杯，滔滔不絕地敘舊，兩個人不知不覺干掉了六袋火熱的黃酒，一人三斤。

他人高馬大躺在我的大床上，攤開了長長的四肢；我短小精悍，睡在大床邊的地鋪上，兩個親如兄弟的老朋友，在此起彼伏、拉大提琴般的鼾聲中進入夢想。

豬在上海找到了一份老總級的好工作，有寬大的辦公室，配置了風擺柳似的女秘書。環顧四周，可以俯瞰上海高樓林立的大都市風光。那時的豬，呼風喚雨，風光無限！

有一回，豬召集了一幫朋友在淮海路大酒店喝酒。喝到深夜，他突然說：“海山，送我到杭州去，我有急事辦”?？丛阼F桿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冒著滿口的酒氣，駕著那輛從二手車市場買來的桑塔納轎車，連夜把他送到杭城，虧得那時候還沒有酒駕的限令。

豬在副駕駛座打盹，呼呼的鼾聲就像拉大提琴。我聽著琴聲，極力撐開眼皮，雙眼緊盯著路面，只聽得車輪在高速公路上發出索索索的聲音，還有成群的蝴蝶飛舞在耀眼的燈光中，用“嗶噗”之音在窗玻璃上涂抹生命終結的符號。

車子平安開進了西子湖畔的夜排檔，璀璨的燈火已熄去了大半。哪里是辦急事哦，只不過是一頓微妙的夜宵在等著豬。

回上海的路上，天氣突然變了。先是“啪啪”豆瓣大的雨點打在車玻璃上，緊接著傾盆暴雨遽至。我與車相伴，仿佛行舟于茫茫大海。那兩個雨刮板，起先在協調地運轉，突然，一個雨刮板靜止不動了，隨后兩個雨刮板像兩把刺刀一樣交叉絞合在一起……

我什么也看不清。

凌晨時分，高速路上車流稀少，只有大卡車在吼叫著奔馳，濺起漫天水花。我只有打開轉向燈，慢慢憑著感覺往路邊靠，終于停在安全通道上。我跳下車，用力掰開雨刮板，將那個不會轉的雨刮板死死往下壓。

就那么一會兒，我渾身浸透，連最隱秘的褲襠也在淌水。

大雨中，只有一個雨刮板在執行工作。車行不久，那個死寂的雨刮板仿佛又蘇醒過來，它動了一下，又慢慢翹起來，豎在中間，兩個雨刮板又親密地擁抱在一了……

我只能靠邊，壓死，再慢慢前行。

車到上海，折騰了一個晚上的桑塔納，像一只羽毛凌亂的落湯雞迎來了東方魚肚白。

我把車開進了七寶古鎮的一條小巷，尋找汽車修理店。站在巷弄里的一位抽雙喜煙的中年男子說：“疊位師傅老好，桑特那修理廠出來，事嘎開店！”

就這樣，我認識了朋友小羊。

我在上海的十六年間，小羊成了我的“汽車保姆”。擦擦碰碰、事故處理、車輛年檢、定期維護、汽車美容，甚至違章扣分吃罰單，我只要一個電話，小羊就會從上海的任何一個角落趕來……

從那以后，我就這么幸福，出門駕車，我只管踩油門、踩剎車、打方向盤，就這么簡單，出了問題，我打電話給小楊，就行。

一個隆冬的晚上，我在松江華亭老街代理房產公司賣商鋪，我打理完工作回家時已是深夜。那時，我每天來回奔波于松江與普陀之間，相距50多公里。

我奔馳在松江新城筆直的馬路上，沒有路燈，一片漆黑。因為趕路，也沒有探頭，車速有點飛快。

“蹦”地一聲。車子撞上了一塊渣土車滾落在路中央的石頭。當我看到這塊夢一樣出現的石頭時，已來不及打方向盤，車子直直地撞了上去。

在巨大慣性的推動中，車子依然平穩向前，但不一會，黑色的桑塔納便像蛇一樣游動起來……

我跳下車一看，左前輪的整個輪轂完全粉碎，被拉成一條條布帶狀的輪胎、輪轂的碎片撒滿路面。

小羊在入睡的床上，接到了我的電話。

我站在路邊，嗖嗖的寒風像刀片一樣刮著我的臉龐。遙遙地，我看到了汽車射來的兩道燈光，那一刻，我感到多么的溫暖！

小楊來了。他從床上起來，借了一輛小面包車，敲開了別人家的修理鋪，又借了一只輪胎、一只輪轂，裝配好，打足氣，火速趕來，這過程，前后不到一個小時！

你可以感受到小羊救火一樣麻利的動作！

……

豬和羊，我都把他們請到了我創建的“新聞菜場”群。群里的人，都是我在大半輩的生命旅途中結緣的朋友。

豬進群不到48小時就悄悄離開。他走時，留下一句微信給我：“你天天陪群里的人聊天，累不累？！”

羊依然留在群里。他不愛多說話，大多沉默寡言。他就像守護我的車一樣守護著我的群。有一回，小羊在群里看到有人在違反群規灌污水，他大喝一聲：“誰在這里放毒！”

這個吶喊的小羊，叫楊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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