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莊子多了,就會想:歷史為什么會選擇莊子而不是別的什么人作為一個時代學術的高峰,進而成為澤被千年的文化長河?
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色子。我說:歷史不玩偶然游戲。
戰國時期,戰亂頻仍,生靈涂炭,世間成了地獄。莊子坐在漆園的樹下,冷眼看著這個世界。他看到許許多多手無寸鐵的百姓在鐵蹄下呻吟,他看到許許多多有文化之人汲汲于自身的富貴而陷百姓于水火而不顧。他恨,卻一介書生無力去與一個時代抗爭;他一腔熱血,被冰冷的寒冬逐漸熄滅。像一枚琥珀,凝結了一個時代的悲哀。
儒家是“士”的文化,因此從不正眼看底層;法家是“帝王之學”,根本不可能代表社會底層;墨家看起來像是關注底層,但其儒家的核心和手工業商業者的立場,表明他更像是“江湖之學”。一個時代,沒有一種文化可以代表占社會絕大多數的老百姓,這樣的時代,一定是冰冷而蒼白的時代。
中國歷史流淌到了這里,終于有人從漆園的那棵樹下站了起來。他說:弱者,不會是永遠的弱者。弱和強的關系是相互轉化的。我們沒有軍隊與鐵蹄,但我們可以有思想。即使我們在鐵蹄下千萬次倒伏,但我們也可以用思想刺敵于馬下。
中國歷史流淌到了這里,終于有人在所謂的主流之中站了起來,用自己的身軀作了巍巍砥柱,去激起歷史的滔天巨浪;終于有人可以用孤獨作為自己尖利的武器,去扼住歷史的癲狂。于是,莊子,成了一個時代的標桿,進而成了中國文化的標桿,告訴后代之后代無數具有同情心的人:我在這里,隨我而行!
于是,我們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士捐軀赴難,為民請命;我們看到許多有志之士放棄了安穩,舔苦作歌。磁心一片為民生,去留肝膽兩昆侖。
中國文化,至此才擊起最強的交響。如黃鐘大呂,如《命運交響曲》中對命運的叩問。歷史選擇了莊子,因為他才是生命之河的主流;歷史選擇了莊子,因為有他底層開始有了聲音。
因為社會太亂太黑太殘忍,才需要有人在舉手不見五指之中燃骨為炬,去驅散黑暗與寒冷。因為人心太淺太深太麻木,才需要有人飛魂為月,給仰望的目光帶來方向與光明。莊子,是中國最黑暗歷史中最孤獨的一輪明月。他一出現,就必然帶來希望,用它自身的高度去證明:我是凡人,亦可成圣!
當一顆孤獨的靈魂獨自徘徊于歷史的夜空,他渴望來自另一顆明月的問候。孤獨的心,需要另一顆孤心的溫暖與潤澤,由卑微而崇高,由懦弱而堅定。這,是一場漫漫靈魂之旅。
但莊子說,即使孤獨如我,在歷史中注定成為一個消失的背影,我也絕不因貪慕而屈膝,絕不用跪著的姿態來襯托統治者。不,絕不!
所以,歷史選擇了莊子,因為他有著乾的剛健與坤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