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仕途,在“蘇氏一門三學士”的名滿天下,一朝及第之后,便踏上了一貶再貶的下坡路。晚年新帝繼位,天下大赦,終于將他從遙遠的嶺南召回,他卻病逝于返京途中。最理解他的侍女朝云曾指著他的肚子說,“這里裝著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一語道出了蘇軾內心最深處的苦楚,蘇軾因而視她為一輩子的知己。
蘇軾的一生是悲苦的。入仕不久趕上王安石變法,因上書表達對新法的異議而貶去黃州。王安石失勢后司馬光上任,將蘇軾連升數級召回朝廷,但是將王安石變法全盤否定。蘇軾對這種極端的做法持有不同見解,然而經歷了一輪貶謫的蘇軾已不敢輕易發聲,因而自請調出京師,去杭州任職。后短暫回京,又再次遭貶。司馬光之后蔡京上任,將貶謫在外的蘇軾劃歸為元祐黨人,流放至嶺南。
正因為他悲苦的命運磨煉出了他樂觀豁達的精神,最終成就了他的文學盛名。然而反過來想想,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和哪個當權派都不合拍,沒有一刻不是遭遇排擠的。難道真的是蘇軾借侍女朝云之口所說的“不合時宜”嗎?是因為蘇軾所處的時代不適合文人生存嗎?
恰恰相反,蘇軾所處的宋朝,從北宋到南宋,是歷史上所講的積貧積弱,唯一一個沒有全國大一統的朝代。大宋朝之所以國勢如此衰微,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宋朝統治者的重文輕武,以至于四周的少數民族趁勢崛起,邊患不斷。所以,宋朝是中國文人活的最舒服最恣意的一個朝代,新的文學樣式“宋詞”在這一朝崛起,并發展到了頂峰。以散文成就并稱的“唐宋八大家”除韓愈、柳宗元兩人生活于唐朝之外,其余六人都處于宋代。那么為什么,處在這樣一個時代的蘇軾,卻生活的如此痛苦呢?
這是時代的悲劇,更是性格的悲劇。一朝天子一朝臣,時代在更替,掌權派在更迭,無論是改革派當權還是守舊派執政,在施政方面都是利弊共存的。然而才華橫溢又憂國憂民的蘇軾,總是能敏銳地覺察出政策的弊端,并且秉持著文臣關心國是的信條指出其弊且猛烈加以抨擊。這樣一個永遠持反對意見的人在側,哪個當權者會喜歡,當然希望他有多遠走多遠。所以蘇軾覺得,改革派和守舊派都是一丘之貉,沒一個是他能看上的。
每一次的貶謫流放,于他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打擊,同時又是一次成功的精神洗禮。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貶謫流放中,他逐漸變得豪邁曠達,不再計較個人的得失,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都能自在享受生活。然而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渴望被朝廷重用的吧,所以即便買好了棺材遠赴嶺南,聽聞天下大赦的消息之后還是義無反顧地一路北上,只可惜年事已高,最終病逝于途中。
蘇軾是自負的,他瞧不上當時所有的當權派,堅定的認為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一生在宦海幾經浮沉,并把這種命運歸咎于“滿腹的不合時宜”。
王安石和司馬光是自負的,因而他們各執己見,互不相讓,在革新與守舊的斗爭中你死我活。
如果,只是如果,王安石和司馬光能少一點自負,欣賞對方的優點,互相取長補短,那么,北宋朝廷中少一些斗爭,北宋王朝或許能延續得久一點吧。
如果,再如果,當年的蘇軾能少一點自負,那么他滿腔滿腹的才華便是“恰逢其時”,這樣,他的一生或許能過得舒服點吧。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中國文學的天空,又將會失掉多閃耀的一顆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