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舅是一個先天性的傻子,按科學來解釋,可能與我姥姥是高齡產婦有直接的關系,所以從小就傻,有人就說是我姥爺那個人太精的緣故,也有人說是因為我姥爺老來得子,在村里搞舉石鎖慶祝活動的緣故,不論怎么說吧,總之我舅舅就是個傻子。
堂舅若是站直了差不多有1.8米的樣子,但是在我的記憶里他一直是弓腰駝背,瘦瘦的身體,冬天天冷的時候就頭戴一個馬虎帽,就像電影里日本鬼子戴的綠色帽子差不多,只不過我堂舅是黑色的。瘦窄臉上的兩只眼睛和他的笑容就很容易分辨出堂舅的不正常來。在我堂舅的身上有許多的不解之謎。
你說他傻吧,但是在村里論輩分論的特別清楚,比常人還明白。
凡是他本家的人,不管大人小孩,指使他干點力所能及的活都可以,而我父母指使他干點活就堅決不干。他們本家的孩子怎么騷擾他都沒事兒,凡是這些外甥外甥女回來了,他就咬著后槽牙要打要扇要攆走。
從我記事起,他每天晚上睡醒一覺到半夜也就是十二點多點必定得出去,究竟去了哪里,也沒人跟過他,反正是到兩三點就回來了,然后繼續睡覺。因為這事我姥姥不讓他進門,他就自己找個小棍兒輕輕的撥那個門栓,撥開之后就進去睡覺,也不吭聲。
白天的時候,他常常找個小樹枝兒就在家里地上開始寫字,說是字,其實就是一些類似于漢語拼音之類的東西,寫的特別整齊干凈,一邊寫嘴里還一邊嘟囔著,念念有詞,問他寫的啥?他不吭聲,還是繼續寫。曾經有一段時間基本上每天要寫。那個時候可惜沒有智能手機,否則肯定要拍下來研究研究。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每天半夜起來,拿著不知從哪里撿來的快板,在院子里唱起來,聽著像是戲曲,又不知道是什么曲藝,也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結果唱了沒幾天就讓他的侄子們沒收了,大家干活都累了一天了,睡的正香呢,他半夜起來呱嗒嗒呱嗒嗒,把別人都弄醒了,四鄰八家都不得安寧,肯定是不行的。
后來我姥姥就去世了,舅舅就跟著我媽吃飯,常常是到飯點了找不到他,我父親就騎著自行車在村里邊喊邊找,后來在我姥姥的墳前找到了他,他在我姥姥墳上躺著呢,后來次數多了也就知道了。
我舅舅傻了一輩子,去醫院偷吃過期藥,去廁所撿拾衛生紙,在家倒騰打完農藥的藥瓶子等等等等。弄的身上整天臟兮兮的,偏偏我姥姥就是一個有潔癖的人,整天給他洗洗涮涮,舅舅是我姥姥一輩子的心事。
我堂舅幾乎是很少惹事生非,除非是把他惹急眼的時候也會動怒。
在我小時候,就是文革期間,我們村東邊有一個小池塘,村里支書規定,池塘里的水不允許任何人去挑水。那個年代農村里還沒有自來水管,吃水就去井里挑,洗衣服就去池塘邊洗。我舅舅一生最大的愛好就是挑水,有時把水缸倒滿了還是會繼續去挑,弄的水流一地。村里的池塘不讓挑水,就派了一個叫傻二堂的人去看護池塘,傻二堂不是特別傻,屬于半吊子,并且一只胳膊是折的,又叫外號瘸胳膊兒。
二塘看護池塘特別認真,誰也不允許挑水,偏偏我舅舅就喜歡干這活兒,他即使從池塘挑了水也不定就倒哪里去了,但是依然去擔水。這下好了,不讓挑了。開始兩個傻子就吵吵,甚至二堂還想把我堂舅的扁擔沒收了,那還了得,竟敢沒收堂舅的心愛之物?到了晚上,堂舅就想了一招。
再說二堂他娘那時候已經七十多歲了,住在一個挺破的房子里,南墻上有一面用類似于龍骨那樣的木棍做的窗戶,窗戶外面是一個蓋嚴窗戶的雨搭,雨搭是用灰黑色的油氈做的,并且也壞了。白天的時候為了見陽光,就把雨搭用棍支起來,晚上睡覺時就把雨搭落下來。
到了半夜,傻堂舅就又出去了,不知道從哪兒拿了兩個捶衣服的棒槌,到傻二堂他娘窗戶下面就開始敲起來,并且還敲著出殯時的鼓點兒,噔噔恰噔噔恰,把傻二堂他娘嚇壞了,出來一看是我傻舅,就說他,他根本不聽,繼續敲,最低半小時。連續敲了得半個月,二堂他娘找到我姥姥告狀去了,我姥姥把傻堂舅好一頓罵,傻二堂也把這份工作辭退了,這個事才算罷休了。
在姥姥去世三年后,舅舅得了胃癌,到臨死前一個月才躺倒了,這一個月從不往被窩里拉尿,更不吐炕上,被窩里特別特別干凈。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父親去他床前,他說要喝紅糖水,給他倒好喝了之后,他竟然給我父親和我另一個堂舅說:“我這些年給你們添麻煩了,心里很愧疚,你們以后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一個傻了一輩子的人竟然說出如此正常的話,說的我父親和我堂舅當場淚目。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五,我們老家風俗是送爺爺奶奶也就是老祖宗,結果等煮好餃子準備點炮送老祖宗啊,一看我舅舅已經走了。有人說這是我姥爺會辦事,把我舅舅領走了。
現在回想,感覺堂舅或許是哪一方的神圣,或者是上天派來的使者,來保護我們村百姓的一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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