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骰子的兒童—赫拉克利特

1、上帝不給你頭腦倒也罷了,可恨的是給了你頭腦而你偏不用,仍像沒有頭腦一樣地活著。

2、無知而謙卑表明還知恥,無知而狂妄則是徹頭徹尾的無恥了。

3、最美麗的猴子與人相比也是丑陋的。

4、時間是一個玩骰子的兒童,兒童為王。

5、教養是有教養的人的第二個太陽。

6、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無論是這條河還是這個人都已經不同。

7、智慧只在于一件事,就是認識那善于駕馭一切的思想。

8、我尋找過我自己。

9、性格即命運。

10、一個人的品質就是他的守護神。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赫拉克利特

公元前六世紀左右,在希臘殖民的伊奧尼亞地區有兩個最著名的城邦,一是米利都,一是愛菲斯。這兩個城邦都地處繁榮的港口,盛產商人。然而,它們之所以青史留名,則是因為出產了一個比商人稀有得多的品種——哲人。米利都向人類貢獻了最早的哲學家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史稱米利都學派。比較起來,哲學家在愛菲斯就顯得孤單,史無愛菲斯學派,只有一位愛菲斯的赫拉克利特(公元535-475)。

這倒適合赫拉克利特的脾氣,他生性孤傲,不屑與任何人為伍。希臘哲學家講究師承,唯獨他前無導師,后無傳承,仿佛天地間偶然蹦出了這一個人。他說他不是任何人的學生,從自己身上就學到了一切。他也的確不像別的哲學家那樣招收門徒,延續譜系。他一定是一個獨身者,文獻中找不到他曾經結婚的蛛絲馬跡。世俗的一切,包括家庭、財產、名聲、權力,都不在他的眼里。當時愛菲斯處在波斯帝國的統治下,國王大流士一世慕名邀他進宮,他回信謝絕道:“我懼怕顯赫,安于卑微,只要這卑微適宜于我的心靈?!逼鋵嵥某錾硪稽c兒也不卑微,在愛菲斯首屈一指,是城邦的王位繼承人,但他的靈魂更是無比高貴,足以使他藐視人世間一切權力,把王位讓給了他的弟弟。

在赫拉克利特的人際關系中,我們只知道他有過一個好友,名叫赫謨多洛。赫謨多洛是一位政治家,在城邦積極推進恢復梭倫所立法律的事業,結果被愛菲斯人驅逐。這件事給赫拉克利特的刺激必定極大,使他對公眾的愚昧和多數的暴力產生了深深的厭惡。針對此事,他悲憤說:“應該把愛菲斯的成年人都吊死,把城邦交給少年人管理,因為他們驅逐了他們中間那個最優秀的人。”也許在這之后,赫拉克利特與全愛菲斯人決裂了,過起了離群索居的生活,成了一個隱士。

在愛菲斯城郊有一座阿耳忒彌斯神廟,供奉月亮和狩獵女神。赫拉克利特在世時,神廟處在第二次重建之中,這項工程歷時一百二十年,終于建成為早期伊奧尼亞式最壯麗的建筑,到那時為止全希臘最大的神殿,被后人列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赫拉克利特的隱居所就在這座神廟附近??梢韵胂螅敃r由于正在施工,它實際上是一片工地,孩子們便常來這里玩耍。我們的哲學家也和孩子們一起玩耍,玩得最多的是擲用羊跖骨做的骰子。在愛菲斯人眼里,一個成年人不干正事,成天和孩子們一起扔動物骨頭,不啻是瘋子的行徑。于是,全城的人都涌來瞧熱鬧,起哄,嘲笑。這時候,瘋子向喧囂的人群拋出了一句無比輕蔑的話:“無賴,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這豈不比和你們一起搞政治更正當嗎?”阿耳忒彌斯神廟建成后六十余年即毀于火災,不復存在,而這一句警語卻越過歲月的廢墟,至今仍在我的耳邊回響。

后來,赫拉克利特越發憤世嫉俗,竟至于不愿再看見人類,干脆躲進了深山,與禽獸為伍,以草根樹皮為食,患了水腫病,在六十歲的時候去世了。

哲學家往往和世俗保持相當的距離,站在這距離之外看俗界世相,或者超然而淡漠,或者豁達而寬容。古希臘哲人大多如此,他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懶得與俗人較真。蘇格拉底雖然在最后時刻不向俗人屈服,從容就義,但平時的態度也十分隨和,最多只是說幾句聰明的挖苦話罷了。哲學家憤世嫉俗,似乎有失哲人風度。在古希臘,常有城邦驅逐哲學家的事發生,然而,像赫拉克利特這樣自我放逐于城邦的情形卻絕無僅有。

離群索居者,不是神靈便是野獸?;蛟S赫拉克利特就是神靈吧。

赫拉克利特顯然是一個有嚴重精神潔癖的人。他雖然鄙棄了貴族的地位和生活,骨子里卻是一個貴族主義者。不過,他心目中的貴族完全是精神意義上的。在他看來,區分人的高貴和卑賤的唯一界限是精神,是精神上的優秀或平庸。他明確宣布,一個優秀的人抵得上一萬人。他還明確宣布,多數人是壞的,只有極少數人是好的。他所說的優劣好壞僅指靈魂,與身份無關。

赫拉克利特不但蔑視群眾,還蔑視在他之前和與他同時的所有哲學家。倘若他活到今天,我相信他還會蔑視在他之后的絕大多數哲學家。在他眼里,希臘自荷馬以來幾乎沒有一個智慧的人。在說出“博學不能使人智慧”這句名言之后,他把赫西俄德、畢達哥拉斯、克塞諾芬尼舉做了例子。聽了許多同時代人的講演,他斷定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何為智慧。那么,究竟什么是智慧呢?他說就是“認識那駕馭并貫穿一切的思想”,簡要地說,就是“認識一切是一”。這聽起來好像一點兒也不新鮮。尋找多中之一,原是哲學的題中應有之義,自泰勒斯以來,包括被他舉作不智慧典型的畢達哥拉斯、塞諾芬尼在內,哲學家們都在做這件事。赫拉克利特的獨特之處在哪里?

一切皆變,生命無常,這是人類生存所面臨的一個基本事實。這個事實給人類生存的意義打上了問號,而人類之所以需要哲學,正是為了擺脫這個問號。絕大多數哲學家的辦法是,在變易背后尋找一個不變的東西,名之為本原、本體、實體、本質等等,并據此把變易貶為現象。正是在這一點上,赫拉克利特顯示了他的與眾不同。

可是,對于人類來說,這樣一種世界觀豈不太可怕了一些?如果變易就是一切,世界沒有一個穩定的核心,一個我們可以寄予希望的彼岸,我們如何還有生活下去的信心?一個人持有這樣的世界觀,就不可避免地會厭世,看破了一切暫時之物的無價值。赫拉克利特也許就是這樣。我聽見他說出了一句冷酷的話:“時間是一個玩骰子的兒童,兒童掌握著王權!”如此看來,當他在阿耳忒彌斯神廟旁和孩子們一起玩骰子時,他哪里是在游戲,簡直是在從事一種“行為哲學”。

他仿佛用鄙夷的眼光望著愛菲斯人,你們自以為是世界的主人,殊不知你們的命運都掌握在一個任性的孩子手里,這孩子就是時間,它像玩骰子一樣玩弄著你們的命運,使你們忽輸忽贏,乍悲乍喜,玩厭了一代人,又去玩新的一代,世世代代的人都要被他玩弄,被他拋棄……

然而,對于這同一句話,有一個哲學家聽出了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意思。跨越兩千多年的時空,尼采在赫拉克利特身上找到了他的唯一的哲學知己。他相信,當赫拉克利特和頑童們游戲時,心中所想的是宇宙大頑童宙斯的游戲。作為永恒變易過程的宇宙,它就是一個大頑童,創造著也破壞著,創造和破壞都是它的游戲,它在萬古歲月中以這游戲自娛。我們如果感受到了它的游戲的快樂,就不會為生存的短暫而悲哀了。一切暫時之物都是有價值的,按照尼采的說法,即是審美的價值,因為孩子在游戲時就是藝術家,游戲的快樂就是審美的快樂。

赫拉克利特的世界觀是可信而不可愛的,因為我們不可能成為玩骰子的宇宙大頑童本人,又不甘心只在它某一次擲骰子的手勢中旋生旋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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