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潔癖患者的自述

我正襟危坐在座位上,扶著顯微鏡全神貫注地觀察芽孢桿菌。正襟危坐是為了讓我的身體與凳子的接觸面積達到最小,扶著顯微鏡是因為比起其他部位,用手觸摸過還可以在觀察結束之后用洗手液把手好好清洗一番。

突然一雙手重重地放在我的肩膀上,我轉頭一看,又是貝貝,她朝我綻放出一個迷之微笑,手舞足蹈地討論著放學后去哪家餐廳吃飯。而我想到她觀察微生物過后還沒有洗手就直接拍在了我的衣服上,在內心默念著沒事沒事沒事,反正微生物布滿了整個世界,她手上的只不過密度大一點而已。

換作一年前,我肯定會“嘩”地從座位上跳起來,尖叫著指控她:“你摸完微生物干嘛直接就來碰我?”然后她自己包括別人都會被我的過激反應驚嚇到。

類似的事情還有下課后去廁所,我都會離認識的同學遠一點,生怕她們上完廁所沖過水還沒有來得及洗手就過來拍我肩膀。上廁所的時候我會用紙墊著廁所門把手,或者用一根手指頭關上門,然后在洗手之前這根手指頭絕對不會接觸到我的衣服或者身體某個部位。

當然上廁所之前我也一定會先洗手,很多人都曾經問我為什么上廁所之前也要洗手,我都搪塞過去,總不能說沒洗手就碰褲子里側和內衣感覺不衛生吧,那樣應該會得罪每一個問我問題的人。

如果洗手時看到有人從廁所出來省略了洗手的環節直接走了,我只能強忍住來自胃部的惡心感。洗手的時候我還會盡量遠離人群,因為總有那么幾個人洗完手豪邁地隨手一甩,如果水滴濺到我身上,我又要不舒服幾分鐘。

每天都會重復這樣的生活,所以這里只舉幾個典型的例子來說明我的潔癖已經達到了怎樣的一種境界。

我每天洗手無數遍,碰過任何不同類的東西都要用洗手液洗手。早晨起床穿衣服前先洗手,穿過衣服去洗漱,洗漱結束拍水乳之前我會把水、乳的瓶子擰開,先洗手再拍水乳。有時候拍完水乳想化個妝,我又要把化妝瓶擰開再洗手,因為抹BB霜要用到手。畫完之后還要洗手,因為我要抹唇凍,抹完唇凍最后一次洗手,關于化妝的洗手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收拾一天需要用到的學習用品,然后穿鞋,洗手。拿出飯卡準備去餐廳買飯,出門前我會抽出一張紙小心翼翼地墊著門把手,避免關門的時候門碰到我的手。

因為每天洗手的次數太多,即使我每次洗完手都抹護手霜,手依然很干,秋冬季手甚至會起干皮,嚴重的時候會皴裂。所以如果能使用紙巾或者橡皮手套以減少洗手的次數我都會盡量使用它們。

包里的紙巾、濕巾從來不會少,就算不帶錢包、身份證也不會不帶它們,感覺它們比男朋友還重要,比起男朋友,它們更能給我安全感。

我每次觸碰到其他東西之后都要洗手,那么問題來了,洗完手之后還得關上水龍頭,不是得陷入洗手、關水龍頭、洗手、關水龍頭的循環圈子里嗎?不用擔心,我會用左手接一捧水,右手關水龍頭,再用左手里的水沖沖右手,然后擦干就圓滿結束了。

除了洗手之外還有洗衣服,來到河南以后,我每次出門逛街、找朋友聚會結束之后都會洗頭發洗澡洗衣服,沒錯,凡是在外面暴露的部分我都會清洗一遍。

洗頭發洗澡就不詳細說了,洗衣服更值得一提。衣服都是分開,從來沒有混在一起清洗過。洗完晾在陽臺上,我總會小心翼翼地把其他人的衣服撥遠一點,不讓我的衣服和它們接觸。等待衣服晾干的過程我也是膽戰心驚,生怕有同學洗完衣服之后把它們隨意地掛起來,與我的衣服疊在一起,然后我又要重新清洗然后擔驚受怕循環這樣的過程。

每次和朋友逛街,坐車的話我總是用身體最小的面積接觸車,下車以后也會找地方洗手或者用濕巾擦手。和朋友去餐廳吃飯入座之前要用紙巾把座位來回地擦幾遍,桌子倒是不用擦,因為我的身體從來不會接觸到桌子。

對于所有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一向是能不觸碰就不觸碰。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拉我或摸我頭發,我會像觸電一樣避開,甚至練出了別人才冒出這個念頭,我就立馬察覺到先發制人地躲躲閃閃的技能。只有與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我才有少許的肢體接觸。

走在路上,我會選擇遠離馬路人行道的最里側,因為我仿佛能看見馬路上飄揚著的灰塵與霧霾。如果這時候開來了一輛垃圾車,我肯定如臨大敵像逃荒一樣拉著我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跑開。

別人覺得我大驚小怪,我認為別人不理解我,所以每當遇到類似的事情我都會忍住沖動,把不舒服深深地壓制在心底。

我去年9月份來鄭州上的大學,從那時候起就開啟了重癥潔癖患者的自愈之路。當然這個變化是最近才察覺到的,我都沒有想過強迫癥能在不知不覺中有所好轉。

不知道這樣的強迫癥是源于什么契機在我的體內“扎根”的,只記得從初中開始便一路“發揚光大”,到現在大約有八、九年的歷史了。

分析起來應該是因為我媽媽對我從小就特別嚴格,學習方面就不說了,至今還記得生活上的一些要求:牙膏必須從下至上開始擠、米飯必須要加多少毫升的水煮成幾分熟、所有生活用品必須按規定的朝向擺得整整齊齊……

二是五、六年級轉學了兩次、小升初、初升高、上大學,我每次都是獨自一人在沒有任何親朋好友的情況下進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似我能比較迅速地適應。

而實際上,這種環境的轉變造成我內心的無助與孤獨也是令我強迫癥深化的原因之一。

本來強迫癥就很嚴重了,加上大學選擇的專業是化學、實習時又在醫院的化驗室上班了一段時間、又學習了生物。

所以在路上迎面走來一條流浪狗,我看到的是一個集細菌、病原體于一身的綜合體;路邊上香味宜人的小吃,我看到的是人工添加劑、亞硝酸鹽、防腐劑及各類致癌物;如果有人發給我一張傳單,我會不情愿地接過以最快的速度瀏覽一遍并找到垃圾桶將它扔掉,因為拿著它我好像能被上面的染料硌到手......

來到鄭州上學以后,可能因為我以前積攢的人品全部爆發了,所以遇到的都是很善解人意、能夠理解跟自己不同的行為的中國好同學,每天都過得特別開心。

我不像以前把自己關在宿舍里,還買了一把吉他開始學音樂,閑暇之余就練練琴、讀讀書、畫幅畫、淘點美食、講講段子。

人生苦短,幸福與煩惱都不會延長你的生命,但你可以選擇拓開它的寬度。

對于我來說,起最大作用的是書和音樂,不管我在暴躁、煩悶、憂慮、尷尬亦或是狂喜、得意忘形的狀態下,翻幾頁書、聽幾首音樂、練幾首曲子,我總能忘記自己身處于何種境地、連時間的流動都能忽略。

有時候與朋友相約去K歌,合唱、獨唱一首歌、唱累了玩骰子吃辣條;逛街看到一些可愛的、有創意的小物件我也會忍不住去摸摸,有中意的衣服也會在朋友的鼓勵、"攛掇"下試穿一番;鄭州的環境污染很嚴重,白云藍天非常稀少,所以遇到這樣的天氣我都會心情奇佳,拉著朋友或是自己帶上耳機出去散步出去嗨......滿滿的都是歡樂,完全消除了我在公共場合產生的不適感。

原本以為在這種輕松、無憂無慮的環境里,我可以不必遮遮掩掩,完全將我的潔癖展示出來。沒想到結果卻是我的潔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減輕了。

以前遇到一些令我無法忍受的舉動,我也不會再尖叫著躲躲閃閃,而是試著去說服自己,包容他人。必要的時候也會使出暗示法告訴自己:反正世界上充滿了細菌、微生物,這只不過密度大一點而已。

記得有一次在學校的法國梧桐下被鳥糞“臨幸”了,我居然能在朋友圈里寫出“每當走在樹下的時候,我總擔心會有鳥糞掉到頭上,今天終于發生了”這樣自嘲的段子。

其實有這樣的強迫癥不必太過懊惱自責,因為大多數情況下沒人會一直注意你。就算你的某個行為舉止有些超乎常人,但別人只是僅僅在當時覺得你怪異,過后別人都忘記了,你卻還執著于這些事,只不過是自尋煩惱。

再說了,這年頭沒個強迫癥抑郁癥都不好意思說你是21世紀的人。

寫到這里,辛酸與感動都融進眼淚流出來,雖然我的潔癖還是很嚴重,和正常人相比還有很大差距,但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用了八、九年的時間,以后的路還很長,我會繼續治愈自己,減少強迫癥給自己與他人帶來的困擾與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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