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是一個非常神奇的老太太,她要是知道我在背后這么稱呼她老太太,肯定會給我翻臉。老太太哪都好,就是不肯當面的夸獎我,真的,不論我做的有多好。
就像我當年考大學一樣,考上之后,她老人家像是沒事兒人似的,帶著我照樣每天在棉花地里勞作,一整天一整天的都在棉田里泡著,臨近中午的時候,便是打發我回家做飯;待到下午太陽挨著西山,眼見露水沾濕了衣裳時,在她一聲令下,我才敢乖乖的回家,做晚飯,結束一天的工作。
別人的高考完的假期是,吃喝玩樂,想去哪里耍去哪里耍,我則是盯著那棉花從苗兒長成株,開花長桃兒,待到快收獲的時候,我已經滿滿的在這片希望的田野上,呆足了三個月,皮膚黝黑,胳膊粗壯,眼鏡下白白的一道痕,要腹肌有腹肌,要力氣有力氣。一咧嘴,彰顯潔白的兩排牙齒。老媽說,走吧,去了他鄉,我也不用擔心你會生病了。
我背著行囊,去到我期望的遠方,上學,差點被同學認為是體育生。大學的前兩年,真的沒有生過病,除了甲流肆虐的時候,被隔離在宿舍,那也沒生病。每次體檢,體檢結果顯示,我身體的鈣質都比別人高出許多,向媽媽匯報,她說,你要感謝你在田野中沐日光浴的日子,陽光有助于鈣質吸收。
我感謝,打心底感謝,有這樣安慰女兒的媽媽嗎?
這還不算什么哦。
想必大家都知道高考報考志愿的重要性吧?俗話說,考得好是本事,報得好是運氣。說明考上一所好學校,會報志愿也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我家老媽作為家里的發言人,在和爸爸窸窸窣窣的商量一通后,竟然說:我和你爸啥也不懂,你看著報吧,自己的路,選擇了,哭著也要走完。
想想在以后的求學和工作生涯中, 我真的有那么幾個時間段內,因為填報過的志愿,掉過幾滴眼淚的,足以見到老太太料事如神。
沒人給做參考,我第一次在網吧里泡了兩天兩夜,泡面,汽水,再泡面,再汽水。那時候,網吧條件差,只給玩游戲的男生準備這些東西,連提神的咖啡,女生愛喝的奶茶都沒有。在他們男生的世界里,我頭頂著雞窩般的頭發,帶著濃濃的熊貓煙熏眼,搜索了各個學校的信息,抖抖索索的把志愿填上,然后回家,故意生氣,好幾天沒理他們。
后來,全村只要誰高考完,都會被老媽拉過來,說,你問問你姐,她報志愿熟。
是熟,熟到刻骨銘心,熟到閉著眼睛都能根據分數段把學校給你羅列一排,甚至拿這個可以掙錢,哎,很多年后,被一個朋友拉到輔導機構,幫學生填報志愿,有償,拿到錢后便給太太買了雙漂亮的鞋子,她喜不攏嘴。
這還不算什么哦。
待到我即將大學畢業時,試探性的問爸爸媽媽,工作還是考研究生?
老媽作為發言人,再次沖出來:你想做啥?
我想考研,拼一把,拼不上再工作,我說。
你知道自己要啥,還問我們做啥?我們啥也不懂哦,你決定的,你就努力去得了。老媽板著臉嚴肅的說。
又來又來,這樣冷漠的媽媽,有的時候真的讓我懷疑人生。
于是一年的閉關,差點賭氣和她老兩口決絕的不通電話,人家倒是沒事兒人似的,每周五晚準時打過來電話,問這問那,就是不問學習情況。一年后的初春,我來到天津考試,學校比較人性,為方便學生,一天內筆試加面試,然后結合初試成績,當天公布成績,成績下來時,三月底的傍晚,夕陽美得至今仍在我腦海中蕩漾。考上了,我知道他倆等著我成績,故意不先給他們打電話,而是撥通了三叔的電話,沒想到同在天津陪我過來考試的表哥把電話撥通,把消息報告給了他們。
我給老媽打電話時,她語氣沒有多激動,我也沒在意,收拾下行李,直接又返回了學校。我后來才知道,短短幾天內,十里八村的鄉親們,都知道她家閨女考上研究生了,還是大名鼎鼎的好學校。從此,在街上遇見她老人家時,那腰板兒挺直,爽朗的問候聲在街巷中回蕩。
媽,你低調一些,低調一些。每次打電話,都要囑托幾句。
低調啥,我閨女有本事。電話那頭語氣堅定的說,幾乎沒有當面聽她說過自家姑娘有多好。
有嘛本事,還不是你逼出來,大把的眼淚珠子往自己肚子里咽,哼。
凡事都是我做主的時代,在我選擇工作的時候,遇到了挫折。有一個去西藏工作的機會,平臺很高,發展前景不錯,爸爸支持我去,理由是更有利于長遠發展。老媽說,啥長遠,那么遠那么高的地方,去了還能回來?咱們身體在那個地方受不了哈閨女,你看看電視上,那一個個紅臉蛋,高原紅,美嗎?
故意氣她:怎么不美,大自然的顏色,就像我小時候在田野里曬的一樣一樣的啊。還有你說的哦,我身體好的很,年紀輕輕的,沒啥受得了。
在一番拉鋸戰之后,我像七年前,背著行囊去上大學一樣。這次,我背起行囊,去到了西藏。
臨行前,媽媽講:太多的主意讓你一個人拿,知道我們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是,如果到了西藏,不適應,就趕緊給我乖乖的滾回來,羊放出去久了,還真以為老娘治不了你,還真以為你是一只狼啊。在老娘面前,你永遠是只羊,別忘了,你屬兔子的,別忘了家里的兩個媽。
這哪跟哪啊,什么邏輯啊,但看著媽媽眼角的眼淚,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打住,兩個媽?還有誰?
于是在臨行前,老媽從村子里的商店里,買了些水果,買了一堆的吃食,帶著我走街串巷,來到了村子最后面的一處水塘前,水塘前,靜靜地窩著一墩石滾,就是很久以前,村子里每家每戶都會有的用于小麥脫粒的直徑約為一米的圓柱形石頭,用馬拉著,一圈圈在圓場里,給小麥脫粒。
老媽認真的把水果整齊的排在石滾上,吃食也給認真的擺好,然后嘴里念念有詞:
? 孩她媽,這次孩子去那么遠的地方,也過來給你說一聲,你就保佑著她一路平平安安的,工作順順利利的, 不求高官厚祿,只求平安無事。
啥?這石滾是我媽?我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媽?那老媽你是誰?
我大腦一片漿糊,語無倫次。
媽媽邊收拾手邊的東西,邊拿起多出來的吃食放在我手上:你小時候啊,身體骨弱,怎么看醫生都看不好,聽從了村里的老巫師的話,給你認了這么一位干娘,時時護佑你安全,還說在你成人之前,不能告訴你。慢慢的長大了,怕你身體不好,我又著重的讓你干些體力活,多加鍛煉,才練就了這“百毒不侵”的身子骨。
我成人很多年了好不好,為啥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個事情,堂堂“滿腹經綸”的我,竟然要拜謝石滾這位干媽?
媽媽拍了拍我肩膀,再成年,在媽眼中都是個孩子。媽就想著你喜歡讀書就好啊,沒想到你考上了大學,又讀完了研究生,把媽媽沒讀過的書,全讀了;媽媽沒走過的地方,你全走了,長大了,翅膀硬了,終究要離開家的。一個人在外,要時刻照顧自己。
第一次,老媽給我說這么溫和的話,還那么有高度。
照顧自己,絕對沒問題,因為從小做飯,練就了一些過硬的本事,餓不著自己;認真讀過的書,已化成身體的一部分,帶我走向更廣闊的天空。
兩年后,我問老媽:老太太,你最想去哪里?閨女帶你去耍啊?
耍啥耍,趕緊回家來,冰箱里凍著你最喜歡吃的新鮮玉米呢。
好,回家。她見到自家姑娘時的笑容,才是我對這世界最大的眷戀。
是啊,浪跡完天涯,終究要回家,更何況,家里還有這么奇葩一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