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葉半青黃。
小春此去無多日,何處梅花一綻香。
立冬日,太陽沒有再出來,整個城市被濃霧言語籠罩,不見行人,不見車馬和建筑,氣溫一寸寸涼了下去。
立冬時節,太陽已到達黃經22.5°,太陽直射地面的位置逐漸南移,緩緩靠近南回歸線,南半球正值酷熱盛夏。而此刻北半球陽光最少,白晝漸短。很多年前學的地理知識沒想到并沒有再寫在文科答卷上,而是不厭其煩地寫在文章里,歷史政治和地理最后都歸于語文一家了,這是很可愛的事情。卻又總希望平行世界里的我,腦子更聰明些,學理科,能輕松地用化學原理、物理實驗和生物反應解釋宇宙萬物,寫成文字,為機械冰冷的客觀存在增添柔軟的溫度,我一定很佩服那樣的自己。
古時立冬分三候,“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凍;三候雉人大水為蜃。”此節氣水已經能結成冰;土地也開始凍結;立冬后,野雞一類的大鳥便不多見了,而海邊卻可以看到外殼與野雞的線條及顏色相似的大蛤。所以古人認為雉到立冬后便變成大蛤了。天氣冷起來,呵氣成雙,但冬天的意義似乎不那么蕭索和絕望了,總有些適合在凜冽寒冬里生長著的事物,猶如冰塊裂縫中隱藏的光熱,感知于此,但愿你我能在天色陰暗、濕冷漫長的隆冬不覺得太孤獨。
時間過得很快,客觀來說。雖然在工作的時候,混吃等死度日如年,但日子在走路睡覺吃飯哭笑中如列車疾馳而過,回望一眼還是要被窗間過馬的石火光陰而撼動。我們不該不敢回首,走的路說過的話,都是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在風風火火的忙碌生活里,我卻活成了一個緩慢悠然的人,從前我害怕一個人過日子,是因為從沒試過一個人我會過成什么樣子,現在怡然自得享受清靜擁抱伶仃的的是我,陌生又新鮮,好比一株喜陰的植物,在角落默默生長,卻蔓蔓日茂。
喜歡一個人靜靜呆著,不與朋友歡鬧,不愛奔走,一旦安穩,便如磐石般固于原地無轉移。在這個朋友愈來愈少、休息時間寥寥無己的城市生活,我克制地過活,省吃儉用,除了命根一樣的衣服少不了外,極少逛街;時間多數用來做了真正喜歡的事情,唯此才能不覺得生活并不虛妄。
養一條金魚,從小心翼翼將它帶回家,取名字,與它相互熟悉,為它換水,喂它食物,供給它陽光和空氣,再與它告別,我內心漸漸豐盈起來,低頭看魚,倒影仿佛化作水草;種一株植物,將它們移植到盆中,培育肥沃的土壤,悉心澆水,將它們從一方角落移到另一方,追逐日月星辰,憂愁費晷景,日月如跳丸,我也隨著隨著它們在朝夕之間歡喜度日;或是縫紉一件服裝,素色麻布,手感有些粗糲,卻猶如感受著苧麻呼吸一般自然,裁剪出粗糙的輪廓,一針一線縫制著,想象著心上人穿上這件衣服的模樣何如,心情平靜,偶爾也會生出古時吟詠機杼事女工的錯覺;也許是花很多天學一首曲子,劣質的吉他音色不夠飽滿,生了銹的弦發出不準的音,我仍兀自欣賞著自我彈奏著,比起寫一封很長的信,有時我更愿意打一通電話,為對方彈一首喜歡的歌,歌詞里寫“日子老舊若能重頭,再飲一碗酒,敬不安的所有,在故事的最后盡頭,有我陪著你,直到永久”,找不準副歌部分的音,分明跑調了,卻唱到哽咽。深情即是一樁悲劇,需要已死來句讀,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死已已,這是年少讀不懂的愛情,后來才直到,比起生死,愛是莫若守著平淡的日子忘卻恩怨,甘守柴米油鹽的放下和擁有。那會是哪一日呢,我們撫平了日子的眉頭,穿山越海,踏浪飄帆,讀懂歲月方可罷休。
喜歡喝粥,懶于吃口感粗糲的食物,厭棄辛辣,一蔬一飯便是一頓;喜歡聽收音機里的老歌,看書的時候昏昏沉沉便打了盹,窗外千萬里燈海渺茫猶如壁爐中火光跳躍。
我可能老了,不太能熬夜,黑眼圈重了,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雖圓潤的面容看起來還很小,心態卻一步跨到幾十年后,仿佛來到風雨飄零、百般聊賴的老年時期。
喜歡回憶,也不是回憶幸福的瞬間,而是連同欣喜、眼淚、遺憾和圓滿一起。翻出很久不穿的毛呢連衣裙時,會記起我曾一邊在寢室朝南的陽臺晾曬衣服,一邊同屋內的美英寒暄打趣,談論娛樂圈的八卦,約定著哪一天渾身臟兮兮了就去聯建吃螺螄粉,然后美美地去金翰林澡堂洗個豪華套餐澡;半夜從夢中醒來,望著窗外不滅的夜色,怔怔良久沒了困意,偶爾會夢見從前不很喜歡的陳涵,可想起來的全是很久以前,初初來到這所學校時,把彼此當唯一依靠,親密無間無話不說,在包容和矛盾中等待友情消耗殆盡又無能為力;聽到歌聲低沉沙啞的民謠,會想起大三時和妍妍、李宇蒙和小郜子經常跑去成斌老師的綠光琴行混日子,一本正經地在一旁聽他們給學員教課,認真地搗亂著。擺放在凳子旁的民族花紋圖案的手鼓聲音很好聽,節奏明快,令人總有行走在麗江街頭的美好錯覺。手機里存了很多當時的錄音文件,小郜子清亮地唱著樸師傅的“白樺林”,忘了詞發出的笑聲;妍妍跟著成斌老師彈吉他一邊唱歌,一邊忍不住笑場;李宇蒙猥瑣的歌聲一響起,吉他聲就不忍再伴奏了;成斌老師認真地彈琴,安靜地唱歌,冷不丁地忽然冒出一個段子,大家嘻嘻哈哈地捧場,又再熱鬧起來。很感激那段日子有那樣一群朋友陪伴著,那時我們有夢,關于音樂,關于文學,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回憶里鳥語花香,草長鶯飛,年輕的人們日夜唱著歌,歡笑聲響徹校園和山野,借著青春的名義,我們肆意歡脫,揮霍著取之不竭的光陰,以此為傲。而今,總覺得再相逢應是奢侈的約定,就連”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這樣的橋段也再難有了。恍如掀開一副灰塵厚重的畫卷,人物生動,卻也只能用作回憶觀摩了。春秋不再,傷春悲秋的劇情不夠踏過萬里長街延續下去。那時的我們,將永遠活在二十出頭最熱烈的笑容里。
冬寒時節,我買了很多暖和的東西御寒,棉拖鞋,棉衣,暖手寶,可天氣總是作對似的輕松擊垮人們的防備,挫敗之際,我不免懷念上個冬天和我一起在風雪中奔跑御寒的人們。
周姑娘仍留在老地方,偶爾同她打趣,成了留守兒童應該很心酸吧。但我又懂得她是比誰都依賴熟悉事物的人,習慣的食堂口味、習慣的陰森天氣、習慣的老師和課堂,這令她安心。也算慶幸,一個人走了,一個人留下的時候,冒的風險應該比各奔天涯要小吧,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惋惜著我們相見還是很少,日子過得緊湊慌張,無法把控的無力感讓人越陷越深。沒有她和米線的第一個冬天到底有些難捱的。
小郜子回到北方的家,暖氣很足,她只是偶爾跟我說,街道的風很大,她聽不清耳機里喜歡的歌了。我這里陰雨連綿,雨聲也總是蓋過耳機里的聲音,那是我們都喜歡著的歌。
而慧蘭姐姐,很巧的是和薔薔、美英在莞城生存下來,未能有機會去到她們工作的地方看看,興許離我小時候居住的街道很近。通電話的時候,慧蘭姐姐呼在話筒里的熱氣我都能感受到似的,那里真溫暖,可終究不是故鄉,她很懷念湖南肆虐的風霜。
老九如愿去往了沒有冬天的南方城市。大一時懷著對南國溫暖之地的無限期望,從北到南翩翩而來,然而,陰風陣陣陰雨綿綿的第一個冬天徹底破碎了他的夢。瘦骨伶仃的他總是很怕冷,卻又不愛穿厚重的衣服,所以總是固執地與寒風長雪抗衡,每每要付出感冒的慘痛代價。如今,我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同他打視頻時,他光著膀子,額間滲著細密的汗珠,總是洋洋得意地嘲笑我,像一只笨重的熊。茍溫暖,莫相忘啊,我含著淚同他說,他笑嘻嘻地點點頭,很顯然并不懂我的心理陰影面積。
相遇的第一個冬天,初雪來得比素年晚,我們系圍巾戴手套奔向雪地里,停了的雪又下起來,走著走著,我們忽然白了頭,這是我猶為喜歡的景象。恍惚間想起《步步驚心》里,若曦和八阿哥雪中漫步的畫面,她一席素麗的紅妝,他身著灰白織錦緞外袍,只是沉默著往前走,身后深深淺淺的腳印留了很長。
或者帶我去北方飛鴻踏雪泥的白色世界堆一個比我高的雪人,或是一起去南方的海灘擁抱25度的冬日艷陽吧。同老九許久未見,很多話我寫在紙上,怕自己忘記,也不知從何說起。在一起愈久,愈覺得平淡難能可貴,所以海誓山盟都變成質樸的約定,我是珍惜的。
從早到晚,天空從白霧茫茫到烏云密布,遠處高架橋上,車輛又變得多起來,車燈隨路燈亮起,每一盞燈都有著難觸摸的溫度,和急切的渴望。紅色和黃色的車燈相逆,像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機械地流動著。日子這就過去一天了。
立冬之日有吃水餃的風俗。“節”者,草木新的生長點也。秋收冬藏,這一天,應該改善一下生活,所以,要和朋友去約一場電影,吃頓火鍋,溫暖一下寒冷的心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