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上有一個小視頻,是一群高三的孩子在教學樓里大合唱《默》。點開了看,也沒有立馬起雞皮疙瘩,倒是在看到熟悉的教學樓時,才驀地濕了眼眶。不是我的高中,但是教學樓的架構太相似,所以就獲得了一種跳躍的感同身受。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總是對高中生活懷著難以言喻又無從解釋的眷戀。有朋友曾勸過我,不要太留戀過去了。然而念舊也是人性格的一部分,我也很想擺脫。
新家明亮寬敞,卻還是想在過去那個小小的寫字臺上發一會兒呆,從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的人家,松樹,落日,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的目光。新的學校得到了許多矚目還有久違的來自老師的關切,卻還是想在雜亂的教室后角聽一會兒借來的MP3,和前排開起玩笑時瞇起的眼睛彎起的嘴角,坐在我斜側的少年你注意到了嗎,其實我,都是笑給你看的哦。新的朋友奪目燦爛,卻還是想拉著舊友的手狂奔在去食堂搶飯的路上,把風和做不完的試卷甩在身后,用一碗清湯拉面安撫緊繃的靈魂。
于是暑假時我舉著單反一個人來到空蕩的校園。腳下踩的每一步都生成了關于過去片段的記憶,也覺得硌得慌,無論腳下還是心里。路旁的展示欄里,看到了一張張可愛異常的舊面孔,當時拖著死活不給下課的老師,還是一樣會忘記擦掉嘴邊的唾沫吧。花壇旁的小道,被跑操的隊伍蹋過太多遍,索性懶得展示新鮮感了。記得那個時候,手里攥著單詞本跑得呼哧呼哧的劉楚楚也不忘扭頭看一看右手邊的籃球場上,是誰投中了剛剛那個三分球。
索性便走到籃球場上來,夏日的陽光我還是一樣的喜歡不起來。模仿著艾弗森、科比的男生們太過用力,耍帥的嫌疑大過了實力,不過還是帥成了一幀定格的畫面。汗水滴答在地上,眨眼間就被太陽烤得無影無蹤,像極了那句簡單到被人忘記的喜歡你,和那些無謂付出過的努力。一聲“砰”響,球重重地砸向地面,過去和現實的糾葛也被砸癟了。終究還是要往前走的。
跑到了體育課最喜歡來的地方,體育館的二層。老師一聲解散后,男生們打球的打球,看書的看書,無所事事的無所事事,女生們就抱團走到鐵柵欄那兒,買根糖葫蘆徑直上二樓。站在這里,看得到校門外波光閃爍的河,天邊連綿的山,偶爾大風吹起,頭發把心也纏得毛躁了起來。我不是個勤奮的人,我承認。拿著練習冊的同學旁若無人地寫寫算算,我只知道懶散地趴在欄桿上,觀察墻外的街道上,踱著步的男女老少,這種憑空而起的安逸感漸漸膨脹到下一秒似乎就會爆掉,而我也就在這種緊張與僥幸的夾縫間被風牢牢裹住,放棄了思考。
之所以喜歡二樓,其實還因為這里有可以當作鏡子的反光玻璃。黑眼圈和痘痘你爭我搶的的臉頰,沒有遮瑕沒有粉餅,卻可以大膽地赤裸在陽光下,和暗暗喜歡著的人眼中。少年們啊,你們還記得這些素面朝天的姑娘嗎。這些清淡的臉和真心一樣,已經要隱匿在無可奈何的粉飾下了。
可惜生活不能被涂抹。
其實每次去上體育課我都是提心吊膽的,就怕哪一節碰到了測八百米。剛跑半圈就想死的我,根本沒有力氣去掐死心里那個一個勁說著“我跑不動了”的小人。現在再想到那一刻生不如死的感受,笑容已經能夠爬上臉頰了。當年我這個胖子在絕望的八百米跑道上,覺得時間好像被人生生拉扯了,一秒鐘變得寬到可以容下十篇編造的800字,直到另一個胖子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劉楚楚,快跑!”,拽著我從腳下的泥濘中掙脫出來,我才頓時拾回繼續跑下去的勇氣。腦海中出現這個畫面后,下一幀就跳到了離終點只剩五十米的我們。你看,我們這倆胖子在一起的話,總是把時間都擠瘦了。“少女,那條終點線的另一側就是分別,你們要做好準備呀。”這個聲音太輕,沒等握在手心牢牢攥住就早已飄到了記憶之外。
還有一個傻傻地在跑道旁為我加油打氣的少年,陪著我跑完了最后一次的800米測試,還有三年不長不短的好時光。那些浸滿了真心的話和你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夢里了。但我啊,還是朝著你離開的方向,說了這么多年都欠著的一句,最純粹的,謝謝你。
這個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曾跟我坐在一起喝過一杯酒。醉意朦朧的時候她輕輕道,“我能為你做的,是讓遺憾和快樂一起鮮活”,說完她一飲而盡。我有疑惑和不解,但可能是有些醉了,到底是忘了問還是忘了答案,現在也搞不清楚了。
折過身子往回走,就跟每個走回教室的活動課一樣。天邊鑲著一圈橘紅的紋路,像是要把這世界打包起來送給我。其實教學樓一共有三棟,但可能是因為在這一棟里生活了兩年,只有它拔地而起,在記憶里高得纏住了云彩。
這條熟悉的路,也從來沒有走得這樣慢過。每往前一步,喜憂參半的感覺就會變得更難以下咽一些。升旗、跑操、開會、拔河、表演······承載了許多個故事和四季,它倒是從不吱聲,真是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這個時候,那個小小的報刊亭必然是關著門的,但我還是要走到這兒看一看。
每次回到這個學校的時候,都會抱著不知何時再遇見的心情,于是每一朵云都想粘在心上,每一縷風都要含在嘴里,每一個角落都恨不得擁入懷中。在這個當下,用來定格的單反倒成了累贅。
應該都有過那種時候吧。有著滿眼的景致和滿心的觸動,想要與人分享卻又發覺,這大千世界和我心頭的美麗,用文字或影像都不能傳遞其萬分之一。所以,下次一起去吧?
往往到了最后,能直抵人心的,只能是人心。
忽然間眼前就出現了一大撮從寢室跑向教室的人。那個頭發散亂臉上還掛著來不及擦掉的洗臉水慌慌張張地奔向教學樓的人,不就是每個晚上躲在被窩里玩手機第二天早上總是最晚起的我嗎。劉楚楚,你又要遲到了啊。上樓梯的時候總是好巧不巧地遇到走在前面的大海,只得偷偷從一旁超車,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屁股坐下抽出一本歷史書,余光瞟一眼,果然王玉芳付煒程這倆貨才剛剛進教室,于是長長地舒口氣后開始和昨天一樣的今天。
背書的時候我一般都喜歡站起來,倒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樣高尚是為了不瞌睡(明明站起來也能睡著),其實是為了瘦(明明也沒瘦下來)。這個時候想必你們就能明白每次選座位時我總是挑窗戶邊的良苦用心了,不管是天際剛剛涌上來的朝霞,還是對面理科班攢動的人頭,可都比翻爛的書本好看多了。
而這一切,都得感謝窗戶。
打完盹兒背完書后,就來到了一天中我最喜歡的時刻。
實不相瞞,我是個脫離了高級趣味的人。早自習下課鈴一響,盆友們提著飯袋子玩命奔向食堂,我也拿起一張《中國青年報》玩命奔向廁所(不是用來擦屁股的)。去晚了就沒有坑,相信我。Avril的《Goodbye》,Beyond的《海闊天空》,我對這兩首歌有著難以磨滅歷久彌新又溢于言表的情感。在它們的陪伴下,拉屎總會變得格外順暢。
作為一個酷愛上廁所的文科班女生,對于有些少女上完廁所不沖的行為,我自然是走在不能接受的前列。那時候還不甘于向惡勢力低頭的我在第數不清次忍無可忍后,提筆寫了四張公告貼在每個坑前的門上,沒成想竟然被揭了下來。直到現在我也依舊困惑到底是誰干的,不過無論是誰,我想都定是一個極有追求的人吧,她無疑對拉屎懷有一種肅穆的儀式感乃至結束戰斗時才會不舍得把自己的革命成果沖刷掉。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愛上理科班的廁所,真的并非偶然。
當時那些揭穿我只是為了體驗一下雄性荷爾蒙蓋過雌性是什么感覺的娃們,我真沒有你們想的那么膚淺,我比你們想的還要膚淺多了。也不知道7分鐘的時間我是怎么做到跑下四樓繞到五樓斜對角上完廁所再跑下四樓最后又爬回五樓教室的(五樓中間是老師辦公室我怎么直接過啊摔)。這種為了更大更好的追求而義無反顧的精力和體力,我是難再拾回了。
摸爬滾打中,其實我們都一樣,主動或被迫地接納了一個詞,將就。
真的,我從來都不想掩飾對下課的喜歡,她香甜可口,就像小時候吃的糖丸,因為難得所以顯得越發美妙。下課鈴音樂的前奏只要一響,我的手就會不聽使喚地摸向課外書,還有吃的。上一秒鐘還重得挺不起來的眼皮麻溜兒地又變得輕盈無比,就差插個翅膀飛出去了。看到這兒在笑我的你,請摸著你的胸告訴我,你沒有在課間二十分鐘去小賣部溜達。大海在窗外轉悠時立馬做賊似的把方便面塞進抽屜并保持嘴部靜止眉頭緊鎖的孩子們,你們永遠活在我的心中啊。
其實關于下課,還有一個隱秘而偉大的樂趣。就是打著找狐朋狗友的旗號去看一眼自己喜歡的人,靠在欄桿上跟損友們談笑風生,也絲毫不覺得too young too naive。更或者干脆就矯揉造作地靠在走廊假裝四處看風景,實際上眼睛掃了一遍又一遍那個對你來說最特別的身影。
對于我這個頭腦簡單的文科僧來說,目光向來都是有溫度的。因為每次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都被我感受到了。
再一次踏入教學樓,可以不用匆匆忙忙趕著回教室了,所以就慢悠悠地晃到了每一個對我來說都有著些特殊意義的班里。課桌上蒙了層灰,你們存在過的痕跡早就被后來的人蹭掉了,我也只能憑著記憶一絲一縷地還原。
嗨,還記得嗎,這個班的班主任超好玩,雖然是理科班的沒有教過我,但也絲毫不能阻擋我對他的喜歡,而且,下課時候趴在欄桿上人最多的也就是這個班了;這個班有個男孩子長了可愛的虎牙和酒窩,一看到他心情就會變很好,據說沒有喜歡的姑娘,關于這個班的花邊新聞也是聽說了很多······可以收了,說太多容易露餡。
看到一列列排開的課桌,我會有種窺探的心情,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這種嗜好,反正我是喜歡把各種隱晦的熱血的裝逼的東西寫張便利貼粘在課桌上。每次考試的時候我都在想,分到我座位的那個朋友,你要是敢把我課桌上的揭下來我就,我就,可以寫個新的貼上去了。
屬于我們的地方也就那么大,再加上每次調座位都是搬著桌子換,由此面對著眼前的破舊桌椅,也會生出一種“要跟她走很長一段路得好好呵護她”的情感。科比詹皇AI,貼;單詞詩句公式,貼;名字星座夢想,貼貼貼。還有其他的一些內容就明顯高深得多了,如何做到心思半遮半掩讓人覺得這個逼裝得可以而又不會另辟蹊徑奇特晦澀到引起大海的注意,這個度把握起來也是需要長期的實踐和悟性的,不夸張地說,是門學問。多年以后,面對著熟悉的座位,劉楚楚想起了那個拿出新買的史努比便利貼寫出經典的炎熱下午。我,作為一個長年鉆研此門學問的先進學者,在便利貼上寫下的一句話堪稱這個領域的標桿:只見0.5的黑色水筆尖在紙上順暢地滑動,流芳千古的課桌名句就這樣緩緩誕生了——“我真棒”。
沒能等到醉霞滿天夜幕籠罩我就走了。
但只有在夜里,人才能擁有最清晰的自己。
吃完晚飯回來后是一段自由學習的時間,文科班這半邊教學樓總是雷聲大雨點小,虛張聲勢的讀書聲碾壓了努力本身。于是我把書本放在窗臺上,趁抬起頭回憶上一句所背的句子的空兒,眼睛從對面五層掃到三層。突然離6月7號只剩一個月的時候,看看自己一遍都還沒背完的歷史課本,當然也不是沒有焦慮過,但轉眼間又會被如水的月光沖刷掉。最喜歡走回寢室的那段路了,有最柔軟的風,和最可愛的人。那幾個陪我一起回寢室的小天使,每一個都扎著與眾不同的翅膀,歡快地揮一揮手,就能在我的世界里灑下一圈亮晶晶的星光。八卦聊完了,關于哲學文學和生活的遠沒能聊完,以至于現在的我想不起來那時候彼此講過的詞句,但卻始終都看得到,你們所傳遞的珠璣字字乘著月光飛上夜空,一顆顆地綴在天邊,到了今天也依然還會閃爍。
靠著這個,我才得以捱過無數個陌生的夜。也記住了,每一個特別的你。
一踏進寢室門,便可以徹底釋放天性了。拿著掃把當話筒的姑娘,坐在床邊大吃特吃的姑娘,來回串門到熄燈了還沒洗刷的姑娘,到躺在被窩里侃天侃地的姑娘。真是遺憾沒能有一次在寢室里的舉杯邀明月,圍成一團把酒訴衷腸。但或者,被窩比佳釀更能勾人心事,七嘴八舌的玩笑比任何一本正經的溝通都來得真心。
鬧鈴響了,新的一天到了。這個夢做了三年,有些長,所以有些累,但醒來的時候怎么還會覺得舍不得。
無解的向來都不是那些疑惑,依舊是莫測的人心。
對于已逝去的,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忘記了,所以還是不要剝奪我選擇記得的權利了吧。抱著再寫這最后一次的想法,下筆時綿延不絕的心緒一股腦地傾瀉,不等我喘口氣來注意用語修辭結構,就立馬又狂奔著向前去了。于是寫得匆忙慌亂,平白又古怪。
但還是不改了,寫文章全看心情,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暢快,不管是當下或是日后的自己。愿意懂的人,自然就努力地去懂了。
人生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