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人2

“到最后,你會發現沒人能給自己慰藉。不過你要是覺得這就是我想要死去的原因,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給我自己定的目標是30歲那年生日死去,這是我在18歲生日那天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沒人知道我的生日,這當然無所謂,我要說的是,那天天氣很好,秋天的涼爽伴隨著海風的滋潤,我是在那天晚上意識到,我18歲了,我成年了,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而我要負責的,首要就是自己的生命。

是的,生命是自己的。雖然生命是父母給的,但并不代表著掌控在父母手中。我相信父母都會樂意看著自己的孩子,把生命之繩拽在自己手里,成就屬于自己的價值。而我的生命的最高價值,就是死亡。

哲學的盡頭是虛無,而生命的盡頭就是死亡。我決心走向死亡,并不是對生命失去了信心,失去了掌控的能力。恰恰相反,我是要證明,我對我的生命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它是我的,絕對是我的。我對生命還依然抱有絕對的熱忱和信心,我相信它是我的,絕對是我的。你能感受到嗎,我心中的那股熱情,對生命的熱情,就像我的血液那般依舊滾燙。

我從不敢說我經歷的比別人多,很多時候大家都在批評我幼稚,我覺得他們說的很對,我還需要更多的經歷。可這并不妨礙我要在30歲生日那天死去。你看過《刺猬的優雅》嗎,那個小女孩帕洛瑪,她是個天才,的的確確是。我也曾有過她那樣的自負――對我來說是自負,對她實則不是――那是高中,我遇到了尼采和福柯之后,我可以和馬克思主義者在思想層面互相攻擊,可以寫文與權力化的社會抵抗。可后來發現這真的很愚蠢,毫無意義,我開始學會不說話,我開始深思,究竟錯在哪里。后來我明白了,就是在18歲生日那天,我獨自在海邊坐著,我明白了這一切徒勞無益的原因,那就是人們還不能深刻認識自己的生命。如果不去思考自身的生命,就無法發覺自身的限制,就無法發覺社會對生命個體的壓迫。人們對于一個穩定的社會感恩戴德,卻不去思考社會背后的權力運轉機制,這是很可悲的,很可悲。

當然我也可悲,我覺得自己就是在山洞里吶喊著‘著火了,著火了’的那個人,然而哪怕火勢逼近,大家依然還在安然入睡,絲毫察覺不了危險的來臨。后來有一兩個人醒來了,他們看到這樣的境遇,怕,哭泣,還伴有指責,指責我為什么要叫醒他們,讓他們如此痛苦。是呀,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是錯的吧。

所以你明白我的自負了吧,哪怕到如今我還是沒改變的樣子呢。回到我決心死去的話題吧,我意識到人們不愿意醒來,不愿意面對自己的生命,可我不行啊,我要面對啊。既然都是死,那被燒死,和自殺,有區別嗎?自殺,至少證明,我的生命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這種真切的思緒在我腦海里縈繞,我感覺很棒,我的生命之火燃燒得更加厲害,我的生命也因此更為豐盈。

至于為什么是選擇30歲,我也說不清,或許我們都有個觀念,30歲也是成熟的標志之一吧,也是人生的轉折點之一吧。那就選擇30歲,作為一個轉折,由生轉折到死,這個象征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哈哈……”

就這樣,小波聽完了恩年這番慷慨激昂的言詞,雖然聽不懂,可他卻對死亡耿耿于懷。夏日屋頂的暢飲會,就這樣陷入了沉默。小波猛得往自己嘴里灌酒,希望把自己灌醉,然后把恩年的那番話都當做屁話,也希望自己醉了之后能把那些話都忘記。他根本不明白,本來還是聊著感情那些破事,怎么就聊到了生命和死亡。

第二天醒來,小波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昨晚真的喝醉了。此時陽光正好,點點滴滴的透過屋頂的葡萄架打在他臉上,起來伸伸懶腰哈哈氣,把困意驅散,心情顯得有些愉悅。他突然想起昨晚是和恩年喝酒來著,可此時恩年已經不知哪去。下樓刷牙洗臉順便找吃的,小波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啟了。

恩年去哪了呢?沒人知道。本來他就是一個不被人關心的人,畢竟大家早已習慣被他關心。正如恩年曾向各位朋友說過:“我是個不會被人愛上的人,所以我決心愛所有人。”反正大家也都習慣了他的胡說八道,所以都不以為然,繼續享受著被恩年愛著的感覺,因此恩年的朋友都開玩笑地說過:“沒人愛我了我才不怕,反正還有恩年在。”直到某一天,失戀了的成川內心各種苦悶無處傾訴,想起還有恩年在呢,便想著找恩年聊聊天,而這時候才發現,恩年消失了。

是的,這個消失不是說不回復信息,而是成川在一兩天內找不到恩年,便問其他朋友恩年的行蹤,這個時候大家才想起好久沒和恩年聯系,好久沒他消息了。朋友圈停止更新,最新的聊天記錄已經是一兩個月前,這時大家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為了打聽恩年的下落,平時和恩年關系很鐵的幾位哥們都聚集在一起,商量怎么找到恩年。

“為什么要找他啊?”顆粒表示不懂,恩年不就是一兩個月沒和大家聯系嗎,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怎么都不關心恩年,難道你不知道,他這個人的朋友圈可是一天不落地更新的嗎?”四角顯得有些生氣,他對恩年的了解還是比較深的,比如說恩年晚上一般幾點睡,交過幾個女朋友,平時喜歡看什么書和電影,喜歡聽什么音樂,等等。

“你們就別吵了,現在找到恩年比較重要。他不在了,以后誰來聽你們講自己那堆破事,誰會給你們出主意,幫助你們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小波也有些生氣,不過由于說話很是在理,其他人也不敢辯駁,便都停止了爭吵。

為了尋找恩年的下落。大家都開始回憶起恩年的點點滴滴,比如說恩年心情不好時會去哪待著,以前有沒有過消失一段時間的經歷,等等。可思前想后,大家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這些他們真的不知道,恩年的事他們知道的,也就只有恩年自己說過的一點點。

成川突然想到,一個月前,恩年和小波喝過一次酒。這時候,小波也想起了確有其事,可他卻沒能想起恩年和他說過什么話,那天晚上喝的太醉了,醒來什么都忘了。就這樣,原本一條好好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實在沒辦法,他們只能去問問恩年之前的同事們,可都沒人知道恩年在哪,畢竟恩年已經很久沒在外面工作了,他已有好幾年的時間是靠寫小說過活了。至于恩年的親戚,第一是朋友們都不認識,哪怕是認識也沒用,恩年自小就不怎么和親戚往來,認識他的親戚寥寥無幾,而且都是見過幾次面而已。

那問問恩年的前女友吧。有一天小波打通了張琳的電話,可一談到恩年,張琳就說道:“你們比我更了解他的行蹤吧,先不說我這么多年沒和他聯系過了,當年我和他分了就是因為他關心朋友比關心我還多,所以你們這些朋友應該更清楚他的情況吧。”這話讓小波不知道說什么,畢竟他真的不清楚恩年的情況。仔細一想,張琳說得很有道理,比起恩年對別人的了解,別人對恩年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了。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雖然大家一年前都信誓旦旦要找到恩年,可時間慢慢過去了,能找的線索都找過了,然而什么都沒有。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想找了,反正也找不到。

那天,小波生日,女兒給他送了一份禮物。小波打開一看,原來是女兒親手做的晴天娃娃布偶。對于這份禮物,小波很感動,他忘忘沒想到女兒知道自己知道喜歡晴天娃娃的小布偶,這可是連自己的妻子都不知道的,只有母親知道,因為小時候家里窮,家中的玩具就只有一個晴天娃娃布偶,那還是母親自己做的,所以小波一直以來對晴天娃娃布偶都抱有最美好的期待。

小波很開心地親了一口十歲的女兒,同時興奮地說道:“謝謝小寶貝的禮物,爸爸很喜歡呢,這可是老爸我最喜歡的禮物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晴天娃娃布偶的,是奶奶和你說的嗎?”

“不是呢,是恩年叔叔告訴我的,他說你喜歡晴天娃娃布偶,這個學期有手工課,我就按照恩年叔叔說的做了一個,嘻嘻。”

小波突然愣住了,他已經很久沒聽到過恩年這個名字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摸了摸女兒的頭,有些激動地問道:“恩年叔叔什么時候和你說的?你最近見過恩年叔叔?”

“不是呀,上一年你生日的時候他和我說的,他說我長大了,爸爸工作比較辛苦,要好好對爸爸,讓爸爸開開心心。他還說,你喜歡晴天娃娃,所以讓我下一次生日的時候可以做一個給你,你一定很開心。”

小波此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掩蓋他內心的五味雜陳。而此時,看爸爸突然不說話,女兒又說道:“爸爸,好久沒見恩年叔叔了,他去哪了嗎?記得他很快生日了呢,他生日那天,可以請他過來我們家吃飯嗎?”

“他的生日?”

“是呀,爸爸,你不記得了嗎,他和你同齡,而且生日只相差幾天,所以你之前一直說你和恩年叔叔很有緣分呢!”

小波再一次愣住了,今天是他第31個生日,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可卻又什么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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