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一則龍宮里的寓言故事，探索男女情欲中的難解之謎。男人因性而愛，女人因愛而性，果真如此簡單嗎？男人為了性，卻可以不知羞恥敗壞道德，女人出賣性，卻僅僅為了物質利益和俗世名利。

人物：

囚龍

龍女

【囚籠內，囚龍一身白色囚衣，手上系著鐵鏈，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龍女跪在囚籠外面，地上放著饌食和酒具】

【龍女滿臉淚痕，輕輕斟滿一杯酒，欲遞給籠里的囚龍】

龍女：給。

【囚龍輕輕擺手】

【龍女慢慢收回酒杯，斟酌再三，流著淚自己抿了一小口，然后劇烈咳嗽】

囚龍：你喝？

龍女：解解愁。

囚龍：對不起，欠你太多。

龍女：你快點死，就是對我的解脫。

囚龍：我說了不算，連死都不能自己掌握。

龍女：作孽太多，生死都不能由己了。

囚龍：人間造孽，大多都是如此：如果從第一個女人開始，我手腕上開始長出一環鐵鏈，之后每多接觸一個女人，雙手的鐵鏈都增長一寸，你說，我還會來這里嗎？

龍女：會。

囚龍：為什么？

龍女：因為這并不會從根本上阻止你，只要你想。一個人，只要律令還不足以徹底鉗制他的欲望，他就會有作死的可能。

囚龍：好好活著的人，偏偏不死不罷休。

龍女：很多人，做著不怕死的事，偏偏到了死的時候，怕死了。

【龍女繼續飲酒，分兩三次把那杯酒飲盡】

囚龍：少喝點吧。

龍女：你的生死不能做主，至少我的可以。如果我死了，不是為你死的。

囚龍：對不起——今生能多說一次就多說一次。

【龍女埋頭哭泣】

龍女：一個女人，究竟要多愛一個人，才能忍受他和無數的女人發生性愛？

囚龍：你可以老早離開的，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龍女：是的，然后呢，我看著你被一個個女人搞垮身體，然后看著她們把你灌醉之后，任意在你的宮中巧取豪奪？還是說，等龍王把你囚禁起來之后，連一個給你送飯的人都沒有，活活看著你餓死？

囚龍：唉，露水情緣，浪子無真愛。

龍女：知道不是真愛，你還一個接一個，你圖什么呢？

囚龍：這種事情，上手了就剎不住了，到死才是盡頭。

龍女：誰讓你一開始染上的？

囚龍：一開始誰又想那么多呢：賭博賭得傾家蕩產的，誰第一次不是想碰碰運氣，輸贏就這一把？吸毒吸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誰第一次不是被人勸著，用試試看沒什么的心態，嘗了第一口？我又何嘗不一樣呢？

龍女：女人，對你就那么有吸引力？

囚龍：你為什么靠近我？

龍女：我愛你。

囚龍：愛我？

龍女：是的，所以我現在恨你。

囚龍：這就是我選擇隨波逐流的精神動力所在，你這句話提醒我了：你們太隨性，太感性，太容易變來變去，太追求讓自己稱心如意的安全感，反過來卻生生剝奪了別人的安全感——對，沒錯，我批評的就是你們，就是女人！

龍女：誰讓你沒有安全感呢，你知不知道，無數的女人，包括我，在和你發生過關系之后，都深深地迷戀上了你，甚至她們都私定終身，決定非你不嫁，無論貧窮富有，無論你是否龍子的貴族身份，她們都毫無怨言，陪你到天涯海角，陪你顛沛流離四海為家，真的，請你相信女人的感性，我們因此而柔軟，也因此而堅貞，因為那份貼心的感覺，是任何財富和享受都不能代替的，那是女人貼身的胸衣，是女人生理期的心理波動，是女人熟悉的護膚品香味和經常摸到的膚質，是女人穿慣的合腳的粉紅色女鞋，是摸著順手的綢緞衣料，是看著爽心的紅藍色花鳥圖案，對，這就是女人，我是女人所以我知道，她們是那樣決定的，我也是，可是你呢？你沒有，你不僅沒有答應我們，你反而以極快的速度另尋新歡，你和她們甜言蜜語，和她們床笫交歡，然后下了床之后，你又以同樣的節奏故伎重施，哪怕又一個新的女人為你私定終身，你都在所不惜！是嗎？這就是你！你活該有今天，你傷了太多女人的心！你是女人的劊子手！女人這輩子最忠貞的私愛都給了你，而你卻棄之如草芥一般，你薄情，你輕浮，你浪蕩，你隨性，你惡心，你下賤！你不配為龍子，你用淫亂的方式玷污了人們對男性所有美好的向往！

【龍女倒地痛哭】

囚龍：罵吧，罵吧，我死之前，還能得到自己贖罪的機會。

龍女：我不會原諒你的，我為我愛過你感到深深的羞恥。

囚龍：錯誤是不能修正錯誤的，這只會錯上加錯。

龍女：誰錯了？

囚龍：我錯了，我遭遇了第一次失敗的愛情之后，在內心深處種下了仇恨的種子，沒錯，一個個從我床上走下來的女人，都是這顆種子的衍生物，包括你，你們都是我第一個女人的殉葬品，對不起。

龍女：你現在告訴我還有什么用？

囚龍：事實如此。

龍女：你為什么要告訴我？你明明可以不說，你明明可以說在兒時受到龍宮其他兄長的不良影響，自幼便對女人輕浮，長大后積習難改，所以落到如此下場，但是在內心深處你對女人是愛慕的，是愧疚的，是憐憫的，是疼愛的，你為什么不這么說，你為什么不這么說？

【龍女死命拍打鐵籠】

【囚龍伏在地上抽噎哭泣】

龍女：你為什么不這么說???

囚龍：對不起，能給我再倒杯酒嗎？

【龍女倒一杯酒，欲遞給對方，自己先喝了半杯，然后遞入籠內】

【囚龍接過來，慢慢飲盡】

龍女：好想這是杯毒酒，你我就這樣走了。

囚龍：走了也好，沒那么多人恨我。

龍女：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我永遠提的是你和我，你永遠提的是你的女人們。

囚龍：我是一個不值得被愛的人，被一個人專心愛。

龍女：你的一輩子，都在為一次失敗的愛情償債。

囚龍：她傷我太深。

龍女：所以恨一次，就足以抹殺愛無數次？

囚龍：愛情路上，起步太重要了。

龍女：你也配談愛情？對不起，我敢說，從第一次結束開始，你只有性，沒有愛情——愛情只屬于愛你的人。

囚龍：沒人回應的愛情，也叫愛情？

龍女：是的，當然是，因為這是愛一個人的能力的表現，當一個人可以愛，無論她愛的對方是誰，她都是幸福的知足的充實的，真的，這種感覺恐怕你此生都無權獲得了，愛是最心甘情愿的付出，因為付出本身就是回報，那種給心上人喂食，為心上人挑選禮物，給心上人發晚安問候的甜蜜和激動，一個一味被愛的人是無法體會的，換句話說，愛一個人比被一個人愛幸福得多多了，因為愛你的人你未必愛她，你未必能享受到那種全身心被激活的升華感，那種合二為一的默契感，知道嗎？看似我們吃虧了受傷了，但是某種意義上我們卻未必是挫敗者，因為除我之外，所有愛你的女人可以在告別你之后，再去全心全意尋找下一位可以愛的人，她們照舊心熱似火，她們照舊奮不顧身，她們照舊肝腦涂地，而只要不是重蹈覆轍，她們的對方也會熱烈回應，也會心熱似火奮不顧身肝腦涂地，明白嗎？這就是愛情，在單方面你已經客觀上造就了一個個愛人，她們未必永遠愛你，但她們可以永遠愛，而你，僅僅是一個性的捕獵者而已，性的投機者而已，不要以為自己頭頂龍子的王冠就抹殺這一事實。所以，請你不要用性來模糊愛情的概念，你沒有資格，我以及愛過你的每一個女人才有。

囚龍：她有嗎？

龍女：誰？

囚龍：她。

龍女：你的第一個？

囚龍：是的。

龍女：她去了哪里？

囚龍：別的龍宮。別的龍子有比我更多的財富和聲望。

龍女：你曾經也擁有過愛情，但是從她走后，你變了，你從一個愛情的擁有者變成一個背叛者，你不覺得你很可悲嗎？

囚龍：為什么？

龍女：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以及愛你的人。

囚龍：當時如果你是我的話，你也會的。

龍女：我不會。我可以做的是遺忘她，然后調整自己，開始一段新的愛情。

囚龍：那你現在呢，你遺忘我了嗎？

龍女：我???

囚龍：你是在欺騙我，還是在欺騙你自己呢？你來到之后，我依舊故我地找了那么多女人，你為什么沒有離開呢？我罵你，侮辱你，故意在靠近你房間的位置和她們上床，故意在你的面前和別的女人數落你，你眼淚都流了下來，你為什么不走？在沒人的時候，你對我百般體貼，晚上替我鋪床疊被，躺在我身邊撒嬌哭泣，我隨便一哄，你就以為我會回心轉意，我三言兩句，你就能開心一整天，是嗎？這就是你的愛情嗎？請注意，我不是批評你，你這樣對我我深深感激，并且深懷愧疚，但是你對得起我，卻對不起你自己，更對不起愛情。你剛剛說了我不配談愛情，難道你就配嗎？性的捕獵者誠然沒資格擁有愛情，愛情的奴隸更沒有資格。

【龍女深深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龍女：謝謝你指出了我的軟肋，這是我身為女人的悲哀。我一次次罵自己：你在被騙取了貞潔之后，為什么還要自行賠付進更多的資本呢？你的青春，你的愛情，你的精力，你的時間，這些難道都作為性的附贈品，一起打包給他嗎？我狠狠抽自己耳光，我很疼，但是我心里更苦，是的，在肉體的疼痛消失之后，我依然留了下來，對，滿臉微笑，腳步輕輕，不動聲色，毫無破綻地留了下來。對，我是女人，我是那種被男人以為是天上尤物的物種，也是那種被男人以為是換季衣服的消費品，在遇到男人之前我把貞潔看得像月光一樣美好干凈，所以誰一旦占據了它，就一定是一種廣寒宮或瑤池一樣的存在，所以我死死地纏住他，希望那片月光永遠寄存在這里，殊不知對方卻把你的一廂情愿看做是輕賤，是輕浮，是愚忠，這正是你對我惡語相向的原因所在，對嗎？告訴你，我如果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不是你，我也會這么做，只不過你走運一點而已，不然，現在有沒有人給你送飯都不好說了。

囚龍：不然，你現在早已經和對方終成眷屬了，也說不定。

龍女：完全有可能。

囚龍：兩個在愛情路上走錯的人，誰來分別赦免他們呢？

龍女：你覺得你還有被赦免的資格嗎？

囚龍：等死的人，是不配談愛情的。

龍女：我忽然覺得，我送飯，算不算在延長對你的懲罰呢？

囚龍：算。

龍女：早死，早解脫。

囚龍：是的。以后你不必來了，謝謝你的一路陪伴，以后不會有人哄騙你，不會有人叨擾你了。

龍女：更不會有人用愛的名義，傷害我。

囚龍：是的，祝你今生幸福，愛情美滿。

龍女：好可悲的一個人。

囚龍：怎么？

龍女：臨死之際，他今生的所有女人，一個也不能前來告別。

囚龍：我是性的捕獵者，不是嗎？要來，也是等我死了之后，來割取我的生殖器吧。

龍女：這句話提醒我：除了那些愛你的女人，其余的，是不是和你各取所需呢？

囚龍：是的，有，這些女人在剛和我交往的時候，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后來逐漸展露真相，是的，她們也是性的捕獵者，只不過我們機緣巧合而已——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推翻你前面的設定了？女人的貞潔在喪失之前，或許玉潔冰清光可鑒人，但是在失去之后，對不起，完全可以淪為性的道具。

龍女：女人是愛的動物，不是性的動物！

囚龍：但是由性而愛，你已經證明了。

龍女：你???這該死的性！

【龍女自斟一杯，滿滿飲下】

囚龍：不是你的錯。

龍女：命的錯！

囚龍：女人的錯！

龍女：不許你談女人，談女人就是談男人，女人錯了就是男人的災難，女人出錯就是男人的疏忽，女人悲傷了就是男人的失職，女人寂寞了就是男人的缺位，女人死亡了就是男人的懲罰！

囚龍：沒錯，就讓男人去死吧，她們不來是對的！

龍女：是的，一個此刻對女人一無是處，之前只會在客觀上提供性服務的男人，是不值得憐憫的！

【龍女摔酒杯，欲下】

囚龍：你確定嗎？

龍女：什么？

囚龍：女人真的對我別無所需？

龍女：什么意思？你試圖用什么條件，喚起我的憐憫嗎？

囚龍：你喝多了。

龍女：不，我沒有。

【龍女扶住腦袋，緩緩坐倒】

囚龍：有的女人，僅僅想通過和我上床，獲得一個龍子女人的名分，然后拿著這個招牌在外面追名逐利，安身立命。

龍女：這也是她們做的事？

囚龍：你以為她們只需要性？

龍女：愛情之外的女人，好可怕。

囚龍：此刻，我比女人自己更了解女人。

龍女：你問到的，還是？

囚龍：她們在床上親口告訴我的，是的，直言相告，說如果不是我，她們還會找其他龍子。

龍女：是的，我相信。

囚龍：男人攻克女人，要花費無數心機、財力、物力、機緣以及名望、地位、審美品位、知識、閱歷等等，但是女人攻克男人，只需要抹胸往下拉一點就可以了。

龍女：利用自己的生理優勢，在男權社會里博取一點私利，女人好走運，女人又好可悲。

囚龍：所以，你還會笑話我只會利用女人，只會占女人便宜嗎？

【龍女沉默，繼續倒酒，飲酒】

囚龍：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的世界，誰不是因取所需，誰不是在尋死覓活？

龍女：幸福，在誰身上呢？

囚龍：你不走嗎？別說是因為留戀我。

龍女：我走，我只是在想，幸福的問題；愛情應該僅僅是幸福的實現途徑之一而已，那么其他呢？幸福和利益有關嗎，和性有關嗎，和自由有關嗎？為什么一個人可以直接宣判另一個人是不是幸福呢？為什么她自己不可以把握呢？為什么有的人總在幸福，有的人窮其一生都找不到？為什么沒有名利財富的人幸福值不低，有這些的人卻幸福值一路唱衰呢？對，我是會走的，準確說，幸福的問題和你已經關系不大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坦誠。

囚龍：你要走了是嗎？請再給我倒一杯酒吧。

【龍女倒酒，遞酒】

龍女：我走，等你死后，再走。

囚龍：為什么？

龍女：我要你的全尸。

【囚龍接過酒杯，怔怔地望著對方】

龍女：你那里，以及你身上的全部，都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屬于愛著的人。

囚龍：你打算我什么時候死？

龍女：不是要龍王宣判嗎？

【囚龍頓時泄氣，垂首無語】

龍女：其實我剛才突然想明白了，他為什么囚禁你，不是因為你淫亂，如果是這樣他早就可以抓你了，而是因為你給了那些女人名分，她們以龍族女人的身份在宮外大肆炫耀追名逐利，這是他萬萬不能忍的，一定是這樣。凡是男性力量統治的集團，尊嚴總是他們首先所要捍衛的，況且挑戰者還是女性。

囚龍：唉。

龍女：還想死嗎？

囚龍：性和愛，永遠脫離不了政治和利益。

龍女：你是一個單純的淫亂者。

囚龍：好像再愛一回，帶著性，忘了其他的所有所有。

【龍女輕輕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半口，將酒杯遞入籠內；囚龍怔怔望著酒杯】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