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然打來電話的時候,優優剛加完班下樓。夏日來到,天黑的愈發晚,寫字樓前的空地上大爺大媽們跳著歡快的廣場舞。她無暇欣賞,快步穿過人行道去馬路對面等車。
公交站牌下散布著五六個人,都在低頭玩手機。總公司的年中審查馬上要開始了,優優已經連軸加班半個月出各類財務報表。此刻只覺得渾身酸痛,也顧不得形象了,脫力倚著廣告牌立柱。
傲然的來電讓她稍微高興了些。兩人算青梅竹馬,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大學都來了省城讀書 ,興趣相投,專業也沾邊,自然聊得比較多。傲然說周日要來省城參加一個關于反洗錢的培訓,問她有沒有時間出來見面。
今天才周四,優優想了下自己的工作進度,著實無法給出一個確定的答復,只能回復到時候看情況。
傲然不覺嘆了口氣,囑咐她再忙也別忘了吃飯。
掛上電話,公交車也進站了,優優上車發現靠近下車門有個空位置,欣喜的坐下來。
一通簡短電話的功夫,天已經黑透了,華燈初上,隨著車子前進,五光十色的街景快速后退。優優倚著車窗,手捧著電話,一順不順的看著通話記錄里傲然的名字。想起三年前的一幕。
那時候,傲然拿到老家鎮上某商業銀行的錄取通知,邀她出來見面分享喜悅。當時她忙著實習考核,哪里有時間跟他去慶祝。就直接約在了公司附近的快餐店,當時韓劇《繼承者們》大火,其中的男二號代言了一款漢堡,優優直接點來送給傲然。
“八分堡?”傲然詫異。優優則托腮壞笑。
“你這是明嘲不夠,還要暗諷一遍?”傲然領悟力很高,瞬間戳穿她的小心機。
畢業前兩人就未來工作去向互相通過氣,優優執意留在省城,而傲然立志回到小鎮為家鄉建設貢獻力量。
優優很不齒,“王傲然,你這么選擇,都對不起你爸媽賜給你的名字!”
“怎么說?”這些年兩人聊天百無禁忌慣了,傲然不會跟她生氣,可總愛問個究竟。
“叔叔阿姨辛辛苦苦供你讀書到現在,就指望你能走出去。你倒好,選擇回咱們那小破地方安逸過活?”
“每個崗位都得有人做,我不覺得回去有什么不好,何況銀行總部在省城,說不定做得好還能殺回來。爸媽那邊也已經溝通過,他們支持我的決定。”傲然好脾氣的解釋。
“那只能說人各有志了,祝你成功。”優優吸了一大口可樂,信誓旦旦:“反正我就是要留在這里,闖出我的一片天,叫傲然的走了,就看我全優的了!”
一千多天就這么悄然流逝,如今她沒有闖出什么天地,只在這偌大城市一隅的寫字樓里,掙下一個方正的小格子間。每天盯著等著往來賬目,寫寫算算,生怕出半點紕漏就保不住飯碗。還要忍受省城日益高漲的物價,擁擠的交通和不停侵襲的霧霾,以及人來人往的冷漠。
優優的父母早年下崗,靠小商品生意養家糊口。夫妻倆成日忙生計,把女兒丟給不識字的爺爺帶,根本無暇關顧她的教育問題。又出奇的愛面子,總以成績論成敗,一旦優優在大小考試中發揮不好,就要聽到父母無止境的抱怨,和無數個版本的別人家孩子的學霸故事。
其實,優優生的不笨,就是小時候貪玩些,愛和傲然他們一起搗蛋,耽誤了功課。讀初中了才懂事些,逐漸對家中不濟的經濟窘況有了概念,加上父母多年來的被刺激加激勵,就開始奮發圖強,由此漸漸培養出不服輸的勁頭。后來居上,一路憑著這骨子勁兒披荊斬棘,進了市重點中學、省重點大學,直至目前,就職的也是大型企業。
累是累,但很充實。周圍的年青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特別多苦逼。
但每次傲然打電話來,聊起各自的近況,她總是單調的加班加班,而他除了工作,還參加象棋比賽,參加俱樂部組織的自駕游,連下鄉放貸的功夫,還能順道去他們小時候偷梨子的果園故地重游。過的很逍遙也很豐盛,對比之下,她的日子實在單調乏味了些。
有幾次聊天,優優忍不住吐槽哭訴職場的爾虞我詐,房東的刁難不講理。傲然安慰她,鼓勵她,也問過她要不要考慮回去。大城市風光之下,是人們的虛張聲勢。她依然固執的不愿回頭,她不甘心啊,她是優優啊,怎么會只能擁有這些?
而且,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遠的不說,去年看大閱兵那會兒,爺爺很激動的跟優優說,如果明年身體情況允許,他還想再去一次北京。優優知道,爺爺身世坎坷,小時候因為家庭成分問題沒能讀上書,唯一一次出遠門,就是去北京給小堂妹送親,順道看了天安門升旗儀式,不過那已經是四十多前的事兒了。就為了達成爺爺這個心愿,她也要努力留在省城,努力掙錢攢錢,爭取明年就帶爺爺坐飛機去首都,好好玩一玩。
白天的的暑氣還散盡,疲累的優優悶在車廂里,想著心事,竟然睡著了。再驚醒,已經快到終點站,心底暗暗罵了句該死,她急忙起身跟著其他乘客下車。
車子開走,她才發現手里似乎少了東西,手機不見了,急忙翻背包,也沒有。敲了敲腦袋,她總算反應過來,一定是自己剛才捧著手機睡著,小偷趁機順走了。看吧,這座城市就是這么討厭,總在你鼓起勇氣的時候給你當頭棒喝。
如今,父母在鎮上開了間店鋪,爺爺卻執意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屋,伺候他那二畝薄田。爺孫兩約定每周二四六晚上九點半通話的。優優抬腕看看表,已經九點一刻,生怕耽誤了,慌亂的招手打了一輛出租就往住處趕。
爺爺不大識字,只會接聽電話,以前有幾次優優因為洗澡洗衣服之類的瑣事疏忽了,爺爺都等她到很晚。要是給他知道自己丟了東西,肯定又要操心了,人一上了年紀本就少眠,上周爺爺又因為腸炎住進了醫院,這幾天出院了,就留在父母家里等待最后的檢查結果。她不想讓病中的老人再為她勞神,那無疑是雪上加霜。
優優到家后,急忙借室友的手機打給家里。說笑話跟爺爺逗樂了一會兒,又跟父母叮嚀囑咐一番,才掛上電話。
第二天午休時分,傲然在網上發消息來,問她今天能不能準時下班。
優優詫異:“怎么了?”。
傲然回:“我今天提前來省城了,晚上七點到。家里帶了些東西給你。”
優優頓時興奮起來,每次傲然過來出差,都給她帶好多吃的,塞滿她出租屋的小小冰箱。
多半是爺爺給她準備的,新鮮蔬菜,剛摘的果子,素三鮮的餃子,現烙的酥餅等等,都是她的心頭好。傲然知道她嘴饞,也會帶些他們高中時候常吃的小吃給她。
于是優優加快進度,趕在下班前把工作都完成了,時間一到就沖出去打卡簽退。往和傲然約好的見面地點趕。
時間剛剛好,優優到的時候,傲然也從晚高峰里成功掙脫,兩人相攜進了餐廳。酒足飯飽后,優優就催著傲然離開,“這次又打包了什么好吃的呀,趕緊帶我去看。”
“就知道吃吃吃!”一個暴栗響在她額頭,傲然已經對她這饞貓行徑習以為常。
兩人來到停車場,傲然打開后備箱,優優發現里面空空如也。
“哦,對,爺爺前段時間住院呢,哪有精力給我做好吃的。”優優突然看清了事實,心里微微的失落,其實大城市里什么沒有?什么買不到,?她不過是貪戀那一點點鄉土的樸拙味道罷了。
傲然沒接她的話,拉開后座,拿出自己的公文包,從里面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優優,“這個,是爺爺叫我捎給你的。”
“是什么?”優優邊拆粉藍可愛的包裝紙邊問。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傲然立在一邊,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盯著眼前的女孩看。她還是少女時代的樣子,纖瘦明麗,喜怒都寫在臉上。
優優拆開禮物,發現竟然是一部手機,顏值很高,手感也不重,成功勾起了她的歡心。
包裝盒上 魅藍 青年良品 廣告詞下還有歪歪斜斜的一行鉛筆字——不必zui優 夠用就好。
“昨晚你不到點兒就給家里打電話,冒冒失失的,爺爺雖然上了年紀,但耳朵可不背,大概聽到你跟你爸說加班太累在車上睡著了才導致手機不翼而飛的事,上午居然趁你爸媽出攤兒,悄悄溜出門,來行里找我,讓我帶他去買,聽導購員介紹了下這款手機,就決定買了。”
“他都沒怎么出過門,怎么在那么大的縣城找到你?再說他哪兒來的錢?”優優擔心是傲然故意騙她。
“沒騙你。”傲然不疾不徐地解釋,“畢竟縣城不像省城這樣建設翻新速度快,你忘了前兩年春節的時候,咱倆曾帶爺爺一起進城辦年貨?我跟爺爺說過我們銀行就在年貨街入口那,他憑記憶找過去的。至于買手機的錢,他說是你每次回家給他留的,村里沒地方消費,就攢下了。”
“那這行字是什么意思,怎么還有拼音,你寫的?”
“爺爺寫給你的。村里新蓋了文化站,有老年學習班,他報名識字去了,'最'字老爺子還沒學到吶,叫我改天一定教他。”傲然笑著回答,也看了看那一行鉛筆字,說:“老爺子多通透呀,每次我回去都要跟我絮叨。優優,爺爺和我的觀點一樣,都覺得這幾年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其實八分青年也沒什么不好呀,雖然離十分還有點距離,但有上升空間有奔頭。而且,老話說,距離產生美嘛。”
優優捏緊了手里的盒子,有點感動,還有些悵然,很多人關心關注她飛得高不高,就這兩人關心她過的好不好,“可我叫優優啊,不拿第一怎么行,我們接下來還有全區業務比賽...”
傲然輕笑,拂拂她的頭發:“我不但叫傲然,前面還有一個King呢,還不是要慢下來,腳踏實地從良品青年開始?你個小姑娘急什么。”
“你什么意思?”優優一下炸毛了,她最近已經夠不順了,可不允許這人這時候來打擊她的驕傲,玩笑也不行。
“沒別的意思。優優,一個人在這兒太辛苦了,跟我回去吧,”傲然握住了她的手,眼睛也注視著她,“或者,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