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陸小六兒
四十八年前一個冬天的早晨,大雪紛飛。湖北黃岡一戶姓陸的農家小院,一個可愛的小生命悄悄誕生在馬棚里。
就像明朝皇帝朱重八(朱元璋)誕生的情景一樣,天空忽刺刺一聲炸雷,緊跟著就是一道紫色閃電,紛飛的雪花立刻停止了飄動。天空有異象,必有神人降臨凡間。
于是這個小生命就成為降臨凡間的神人。小生命長得奇丑無比,大奔頭,塌鼻梁,嘴巴小得和花生米差不多。一家人遂厭惡之。
到了三歲,別人家的孩子可以滿世界逮小雞小鴨了,可這個孩子雙腿軟得像面條,怎么也站不起來。
一直到五歲,還是不能走路。孩子祖父就請來老中醫為孩子診治,這一診治,嚇壞了一家人。原來這孩子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痹癥,左腿一輩子都無法站起來走路。
孩子的父母覺得生了個累贅,都不喜歡他,有啥好吃的也沒他的份。他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盯著看,看得周遭人渾身難受。
這時候,有個乞丐上門要飯,家里人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哪來的飯給別人?沒承想,這孩子一句話不說,把自己剛咬了一口的窩窩頭遞給了乞丐,然后定定地看著乞丐吃完,還是一句話不說。
這事一晃過去一年。這天,一家人正在吃飯,打外面來了一個人,打扮得挺闊氣,進門就說:“這個孩子我想帶走,你們有啥條件盡管提。”
一家人很驚訝,覺得這個人在哪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一家人想,七八口人都要吃要喝,少一個人就省下一份口糧。就慷慨地對那人說:“如果你愿意你就帶走,只要不讓他受罪就成,沒啥條件。”
來人就把那個孩子帶走了。
十年后,一個拄著拐杖的后生出現在陸家小院。這家人一看不認識,就問:“你找誰?”
后生就說:“我找我爹娘。”
陸家兩個老人已經老眼昏花,還是沒認出來。
后生就說:“我是六毛,爹,娘,你咋不認我呢?”說完就撲通一聲跪下。
陸家兩個老人才明白這個后生是十年前讓人領走的小六兒。
原來,離陸家50里開外住著一個老人,這個老人沒有任何親人,但老人有個祖上傳下來的接骨手藝,誰摔傷了胳膊摔斷了腿,只要找到他,他都不會拒絕,不打針不吃藥,只用削好的柳木板夾上,固定好,不出半月就能痊愈。
轉眼老人五十多歲了,自己又有病,感覺隨時都有去見馬克思的可能。就打算物色個老實可靠的接班人。
找來找去都不如意。于是老人就打扮成乞丐,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過,可還是沒有稱心的。
這天碰上陸家小男孩,就覺得這個孩子聰慧過人,把剛咬一口的窩窩頭給自己,他卻餓著肚子,更加認為這個孩子心地善良,決定培養這個孩子做自己的接班人。
一年后,老人感覺身體越來越差,恐怕時日不多,就來把孩子領到了自己家里,每天給孩子洗衣做飯,視同己出。孩子悟性很高,學得特別快,沒用五年就能坐診了。
一晃又過了十年,老人終于離他而去。臨終叮囑他,在他死后,必須認祖歸宗,好好孝敬父母,刻苦鉆研接骨技術,多為人類造福,不可貪財。
兒子歸來,又學了手藝,一家人很開心。就給他提供各種學習條件,還把房子騰出一間,寫上“陸氏接骨”招牌掛在門楣,一時生意興隆。
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國家恢復高考,只要文化基礎扎實的都能進大學深造,小六兒就想去參加高考。一家人扭不過,隨他。報名時,公社招生辦的人問他:“你叫啥名字?”
小六兒就說:“我叫小六兒。”
招生辦的人說:“你要說學名。”
小六兒就說:“我沒學名,就叫陸小六兒。”
招生辦的人說:“這樣吧,我給你起個名字,你就叫陸海軍吧。”
后來的陸海軍就考上了清華大學醫學專業。
再后來陸海軍就做了江南人民醫院骨科主任。
骨科主任不是誰想當誰就能當的。陸海軍憑的就是自己的那把刷子。會用柳木板接骨的刷子,能用手術刀在病人骨頭上自由發揮的刷子。他的接骨技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如同給梁惠王宰牛的廚師那樣刀法純熟。
陸海軍的接骨技術在長江流域很有名氣,找他接骨的人能從正月十五排到八月十五。上到政府官員,下到普通百姓。
縣長的太太、市長的老媽、省長的老爹,都請他接骨。這些政府官員一般不親自出馬,先打個電話,然后派秘書帶著自己的專車(車牌一般都是1號)來接。
接回去先在總統套房住下,洗個牛奶浴,換上早已準備好的衣裳(名牌卡卡的),然后參加領導安排的洗塵宴。手術結束返回時,再吃一頓歡送宴,再洗個牛奶浴(如果起色心還可洗鴛鴦浴,沒人敢查),再睡一次總統套房,然后帶上官老爺準備的豐厚禮品(相當豐厚啊),由官老爺秘書陪同,開著專車凱旋而歸。
一來二去,陸海軍的名氣在官場中間可就越發大了。有個副省長的秘書想拍首長的馬屁,就想把陸海軍介紹給首長當乘龍快婿。
當時首長的女兒剛好死了丈夫,首長衡量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他女兒起初不太滿意,堂堂一個副省長的女兒,竟然嫁給一個瘸子,可再一想,這個瘸子雖說快四十了,可還是個童男子(這個無法鑒定,因為沒有處男膜啊),又有個接骨本領,自己腦子也不好使,嫁給他不算吃虧。就這樣,39歲的童男子陸海軍就成了某副省長的女婿。
小草雞變鳳凰怎能叫人不瘋狂。陸海軍的虛榮心就越發膨脹起來,原來不愛說話的他也開始滔滔不絕,發火時常常用拐杖把桌子上的東西橫掃地下,火消了再花錢買來擺上,準備為下次橫掃提供物資保障。
陸海軍的言行激怒了周圍的同事。他們覺得有陸海軍存在,自己就永無出頭之日。陸海軍呢,整天沉醉在花天酒地之中,根本想不到身邊的人已經開始給他悄悄下套。
他想,就憑自己這把刀子,打遍同行無敵手,將來開個江南流域規模最大的骨科醫院,到那時,自己就是身價百億的大老板,我還在乎這小小的骨科主任?
陸海軍想錯了,錯得一塌糊涂。他從來沒有去想過,強中還有強中手,你牛逼,比你牛逼的人多了去了。江湖上牛逼的人死在更加牛逼的人手里多如牛毛,實在不是一件稀罕事兒。
就說現在吧,陸海軍就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讓他攤上大事的是他的下屬,整天露出甜甜笑臉的同事。
這兩個同事我在前面提及過,一個叫侯上樓,一個叫獨行俠。兩個人都給他埋了地雷,他在不知不覺間鉆進了別人的套子。
下午兩點,我去骨科取轉上去的那個病人的病例檔案,聽見陸海軍正在和侯上樓發脾氣。
陸海軍:
“那個叫葛梅的病人到底怎么回事?”
侯上樓:
“當時你沒在家,我們怕手術風險大,老獨(獨行俠)就提出以你的名義去上海把你的同學請了過來。”
陸海軍:
“請專家可以。但你不能收人病人的紅包啊!”
侯上樓:
“你是知道的,外請專家咱們倆醫院是不承擔任何費用的。這病人不出錢,怎么能把專家請來?現在的行情看漲,像房地產一樣一天一個價。請個專家沒有5000塊錢人家根本不干。”
陸海軍:
內固定兩顆螺絲脫落是怎么回事?
侯上樓:
“這個說不清楚。也可能病人翻身動作大了。”
陸海軍:
“放屁!你糊弄鬼哪?病人做這樣的手術24小時根本不能翻身,沒有翻身怎么會脫落兩顆螺絲?”
侯上樓:
“內固定是三個專家安放的,螺絲也是他們上的,我和老獨只是給他們打下手。”
陸海軍:
病人持續發燒你們為什么不會診,不匯報?
侯上樓:
“對肌肉這塊我們是外行,也會過診,但沒請燒傷科參加。”
陸海軍:
“這件事鬧大了,處理不好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你去找燒傷科沈主任碰一下,讓他們安排時間我們免費再做一次手術,把脫落的螺絲重新固定好。你,出去吧!”
侯上樓一句話沒說,灰溜溜地走了。
陸海軍:
“讓郭醫生見笑了。這幫龜孫子不敲打一下不行。對了,你回去和老沈商量一下,看什么時候我們做個手術,把那個病人脫落的螺絲重新固定好,這樣對病人家屬也好交代。”
到辦公室門口,陸海軍拍了拍我的肩膀,親昵地說:“小東啊,等哪天到我家里坐坐,我讓你嫂子整幾個下酒菜,咱們喝幾杯。我那里有老丈人送的正宗法國白蘭地和絕版的“大紅袍”哦。”
(未完待續,未經作者授權不得轉載否則追究侵權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