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詩歌就沒有唐朝,沒有唐朝也就沒有詩歌。乍聽此言,有點言過其實。畢竟在唐詩之前,作為中國文學的發軔之篇,詩歌已經經歷了相當漫長的發展時間。“饑者歌其食,勞者詠其事”,開創現實主義創作先河的《詩三百》,不論從語言形式,還是從詩歌體例方面都已經相對成熟。盡管是集體智慧的結晶,但其外顯的風格和章法仍然具有趨同性,沒有明顯的拼接痕跡。風雅頌,各有分工,分別以不同的語言樣式,選取不同的視角對特定內容進行反映;賦比興,注重詩歌形式的呈現:鋪陳敘述,先言他物,彼物與此物。直筆也好,曲筆也罷,目的都是借助詩歌這種短小精悍的形式表達特定的思想情感。從詩言志,歌詠情的功能看,詩三百已經完全達到了這樣的標準。所以,沒有唐朝就沒有詩歌之說過于絕對。
不過,從詩歌創作的精義看,詩歌是用以獨抒性靈。詩家語所承載的是詩人郁積于胸的獨特情感。這種專屬性只能有詩人自己完成。而詩三百是勞動者集體創作的成果,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從這個角度評判,詩三百與真正的詩歌似乎還有一點游離。屈子的出現,因為特殊人生際遇的磨礪,讓屈子在慧眼觀天下,雙手書人生時,選擇了一條適合自己的路,這條路是前無來者的。當言語的表達由集體回歸到個人以后,原有的表達形式,書寫方式都必然迎來變革。現實主義是寫境的寫實,但特殊政治環境的限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既然是生活在王土之中的臣民就必須嚴格遵循框定的家國話語模式。一旦出現直陳時弊的過激言辭,必將招致橫禍。不平則鳴,但現實又沒有合適的表達環境。沒有一馬平川的直達,只能以曲徑通幽的委婉旁及。于是,香草美人,問天責鬼成為屈子抒寫自己內心酸楚的方式。浪漫主義的個人表達,看似簡單,但屈子以獨特的楚地語言形式書寫的詩歌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不論是政治的,還是吟風弄月的,當詩歌書寫的內容突破自然的花草樹木,創作的內容由現實伸展到外太空時,一扇通向更廣闊世界的詩歌表達的大門由此打開。《離騷》《九歌》《天問》《九章》當這些經典開啟了一種新的詩歌表達方式時,我們還能說沒有唐朝就沒有詩歌嗎?
而隨著詩歌創作和表達的雙子星座——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在各自的領域發揮著各自作用,詩歌的百花園百花爭艷的春天來臨了。漢樂府采詩、整理、加工,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相映成趣,《古詩十九首》寒門士子的悲憫,哀怨和憤懣。敘事向抒情的變化,讓詩歌的表達維度由平面開始變得立體。敘事對現實外在的描述讓世人欣賞到世界的豐富多彩,而抒情的移入,把公眾的視角由外在來回到人的內心深處,讓人們開始對生命本體進行審視和觀照。對自我的發現和表達,這是文學本意真正意義上的回歸。作為文學樣式之一的詩歌,首先完成了這一艱難過程的攀爬。
時至魏晉,中國歷史上最為動蕩的時代,“白骨露於野”是戰爭的撻伐令生靈涂炭。但“國家不幸詩家幸”,正是諸侯分治,才為文化、文學的多元發展和繁榮提供了契機。政治的割據,思想文化的各自為政,始皇的一家獨大被撕扯,不是變得面目全非,而是各家爭春。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這些名詞是永遠繞不開的:建安文學,竹林七賢,謝陶詩歌等。不論是四言,還是五七言;不管是書寫政治,還是描繪山水田園。在文字的背后都站立著一個大大的人。文字僅僅是一種符號,其所承載的則是豐富鮮明獨特的抒情主人公的情感。相交于西方的鴻篇巨制,中國的詩歌是短小精悍。濃縮的是精華,通過簡短的文字,我們領略到的則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情韻。
行文至此,我們似乎有充分的理由堅信“沒有唐朝就沒有詩歌”的說法是何等的偏激與狹隘。要理清這個問題,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們必須回歸到詩歌的本身,“以詩解詩”才是正本清源的正途。眾所周知,每一種事物都有內容和形式兩個維度構成。不論是形式服務于內容,還是內容決定形式,對事物本身而言,兩者只有表里如一,相諧相生才符合要求。如果只專注于內容的運思構筑,而忽略形式的精雕細琢催生的只能是怪胎;反之亦然。作為獨特的文學樣式,詩歌具有其自身的特質。不論是內容方面,還是形式方面都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制。如果詩歌的創作與表達不遵循既成的體制,就可能偏離詩歌的本義,古代詩歌如此,現代詩歌也是這樣。大體上說,詩歌因為篇幅的限制,所以在遣詞造句、謀篇布局、音韻節奏等方面都有嚴格的要求。當然,既然是一種文學形式,它還要承載文學反映豐富發展的社會現實,表達真切多元的人類的思想情感的使命。而通過梳理詩歌發展的脈絡,用基本的詩歌標準去推定詩歌的成形、成熟度,在唐朝以前,詩歌的體式和內容或多或少都存在某些方面的不足。一種事物的成熟不可能一蹴而就,它需要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只有經過漫長鬼吹燈不斷修復和變革,自己才能日臻完善,詩歌的發展也同樣經歷了這樣的過程。唐朝以前,詩歌的發展可謂是百川橫流。經過時間的積淀,無數人大膽的嘗試、實踐和突破,百川東到海,匯集到唐朝,則沉淀出一顆璀璨的明珠,光芒四射、熠熠生輝。
唐朝以后,再無詩歌。至于唐詩的風韻如何,下篇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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