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淺眠,薛鳶總覺著似睡非睡,腦里混混沌沌似乎神思遠去了蓬萊。
人如飄著般,一步一步皆是虛的,眼前的慢慢云霧,她似在半空中低頭便是茫茫海洋,一片小島零星點綴在這或藍或綠之中,薛鳶卻一眼便認出那東處最大的一個便是蓬萊。
忽而她的腳下一空人便立刻往下墜去,還沒來得及叫出來,人又似落地了,眼前是一片濃霧。她揉了揉眼睛,漸漸的云霧散開,眼前變得清晰些。
“鳶兒”又人喚她,她回首,便見薛孝翰遠遠地正朝著她招手。
“爹爹”她喚道,又似不甚確定,忙跑了幾步又停下來。
“小鳶,來爹爹這兒”眼前一片象牙白的霧氣似浮似沉,似濃似淺,薛孝翰朝他走進了些,點了點頭。
“爹爹……”
“小姐,小姐”薛鳶緩緩睜開眼睛。“怎么哭了”阿離道。
薛鳶坐起,用手擦了擦眼角才發現果然有淚。
“起了嗎?”阿離見薛鳶還不清醒的模樣又道,“都沒睡好的樣子,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薛鳶雖然覺著頭昏昏的,還是打算起來了。
“也好,請了安,用了早膳,好再回來休息”阿離扶薛鳶起來,將薛鳶梳洗打扮一番,便隨她去萍聚苑請了安,又與少爺公子一并用了膳,也沒有多說什么便回了。
谷雪送換洗衣服進來,見薛鳶又躺在床上睡著,迷迷糊糊之間卻有啜泣的聲音。以為是被夢魘住了,哄了半晌,才安然睡去。
出了房門,谷雪便尋阿離去,阿離才將昨夜種種道之。
原是昨夜薛鳶與阿離同去松園打算于洛子岸道歉,誰知卻吃了閉門羹先是說洛子岸還沒回來,之后那主屋的燈就滅了。其中原由也是不言而喻了。
谷雪反復薛鳶房里幾次,直至午后她才醒來,卻也不是很清醒。午膳與晚膳都請回了,沈曉若來看過幾次,谷雪只能說是前幾日玩的太瘋了,有些乏了,在家里也是常事。沈曉若自是不放心,又叫了大夫,大夫也說是勞累的關系無需藥物只要多休息一會便好了,沈曉若才回去。
躺了一日,到了夜間反而是睡不著了,披了衣服起身出門,外面已掌起燈來。
門前是一旺湖水,左側是一座假山,隱秘著直上的臺階,上去是一座八角亭,圍著絲質帷幕,放著一把瑤琴,只一人可入。右側是一座石拱橋,刻著“不到蓬萊不算仙”幾字,正與八角亭相望。
洛府花園處處皆不同他處,而蓬萊閣這一這布局細細看來皆是心思。
阿離從房里取了絹絲斗篷出來給薛鳶圍上。
薛鳶抖了抖肩道,“我想上去看看。”
“晚了,石階難行……”阿離說了一半便停住,知道拗不過這個小主子,便取了一個燈籠,一盞油燈,“小姐也得提一個”便將油燈遞了過去,薛鳶笑著點了點頭,便接過。
這石階設計頗是有趣,隱秘在假山之中,卻是好找,兩側設了燭臺,點上燈也好走些。
上了高臺,阿離先入亭點了燈燭,又敞亮了些便見兩側提著 “高閣建礎立丹崖,半在塵寰半入霞”兩句,倒是沒有橫批。
阿離從里面出來便道,“坐坐我們便回去”
薛鳶立刻點了點頭,側身進去,里面是一把杉木鳳勢式瑤琴,她隨之坐下,撫琴試音,卻是極好的。隨手以散音開篇,便是一首《春曉吟》。
已經許久沒有撫琴,如今隨意而來也是有趣,偶有微風撫過帶來若有似無的花香,倒與這琴音相投,她心中一喜,指尖之音也變得輕快明麗些。
忽而一曲過半,卻有簫聲而來,薛鳶指尖一頓,便慢了半拍,那簫聲卻伴著薛鳶的琴音又緩緩而起,漸漸地琴音與簫聲便融合起來。便感覺眼前是一片明亮與溫暖的春意,透過鼻息又沉入心里,窗外是新枝抽葉,一會兒又是繁花似錦。樂至此處已是意滿,漸入尾聲。有道是月盈則虧,盛極則衰,美到極致的春也意味消逝,便聽簫聲變得濃重起來,便有無處惆悵,而琴音回散,春意間又透出蒼涼。淡淡哀愁上心頭,幾聲泛音最終結束此曲 。
琴音未散,便見薛鳶從亭中出來。
“小姐”阿離退到薛鳶身后又跟上道,“回房了嗎?”
薛鳶半晌不答只走著,忽又點了點頭。
出了假山,卻加快了步伐,過了房間往園外走去。
“小姐,更深露重,您還為尚好!不日夫人就回了,若出了差錯,阿離擔待不起。”阿離在后追著,又不妨薛鳶止住了腳步,猛地回首,差點撞個滿懷。
“阿離,你好啰嗦,真和谷雪學壞了。”薛鳶說罷又回身,邊走邊道,“我就悶地慌,只在附近走走罷了。”
阿離無法只得跟著。
出來園又隨便走了一遭,便又是一片池塘與石橋,卻見石橋上白影晃動。
“小姐”阿離被唬了一跳,小聲對薛鳶道。
薛鳶頓了頓,她也不是不怕只是今日不知是那里來的膽子想走進看看,子不語,怪力亂神。若是他們真出現在眼前,也是叫做天意吧!
薛鳶走近了一些,才見是一人形,白衣松跨,披頭散發,垂頭半躺于石橋欄桿上。又落下一襲影子。再一眼薛鳶便肯定那人是南燭,在這個守衛森嚴規矩嚴明洛府,出了南燭一人誰又會在此處如此。
薛鳶越是大著膽子起來,便小聲命了阿離別出聲,又躡手躡腳得悄悄接近,打算下他一跳。
兩步、一步
薛鳶便伸手用力拍他,不料那南燭突然回首,又一把摟住了薛鳶的腰,轉眼間薛鳶已凌空在湖面上。薛鳶已唬得大腦充血,一時連叫了不會了。阿離見狀立刻跑了過來,還未靠近,那南燭已把薛鳶抱回,在橋欄桿坐著。
“怎么是你”南燭道。
“小姐,小姐,沒事吧”阿離也是嚇得不輕。只是南燭在前,她也靠近不了仔細看。
“沒事吧”南燭蹲下,抬頭,薛鳶的頭發也是散亂在眼前,只是大口喘著氣也不做聲。他又撩開薛鳶的頭發道,“嚇著了”
半晌薛鳶才落下淚來,隨之又點了點頭,算是緩回來了。阿離也稍稍松了口氣。
他又托起薛鳶的臉,仔細看了一番,看她臉色從煞白轉回了正常,眼神也有了焦距,才回了平日的笑容,又用大拇指擦去她的眼淚,難得地溫柔道“好了,沒事兒了。是我的錯。這么晚怎么還出來?”
“我只是無事出來走走。”薛鳶抽泣道。
“看你委屈的,以后還嚇人。”他道。
薛鳶撅起嘴,用手擦了擦眼淚,道,“人家只是和你鬧著玩兒。”
“好好好,我不是說了是我的錯,以后不會了。”南燭哄道。
“我也以后不會了”想到之前的一幕,薛鳶卻是后怕,紛紛鐘又落下淚來。
“喲,還真狠上了”南燭便退了幾步給薛鳶行了個禮道,“妹妹在上,哥哥在此道歉。”
薛鳶見他如此也回了笑容又道,“南哥哥這么會哄女孩子,以后會不會給我添許多嫂子。”
南燭見薛鳶笑了,也是過去了,現下也痘道,“你呀你才幾歲就嫂嫂嫂嫂的,是不是也想嫁人了。”
“才沒呢”薛鳶否定道,“只是南哥哥就是會哄人,和子騫哥哥、子岸都不一樣,和我家中的兄弟都不同。”
“你才見多少人吶”南燭探頭過去,薛鳶便往后一縮,瞪大著眼睛看著他,他一勾嘴角便伸出拾指勾了她的鼻子。
薛鳶不妨,揉了揉鼻子,便放緩了聲音道,“我說的是實話”
南燭直起身子道,“你家里的兩個兄弟是怎樣我卻不知,只是子騫是瑣事繁雜,從未與女孩子相處過,自是想關心你,也是不知如何,而子岸,”他頓了頓笑到,“是被你嚇著了。”
薛鳶抬頭,眼里還殘留著淚水,一時便如星光點點落入眼中,她道“你卻是看的清晰”
“因為我也有個妹妹,和你年齡相當,在外面是靜如處子,而在家便是動如脫兔,我是習慣了。”南燭道。
“你有妹妹,卻不見過。”
“以后會見的,她叫南星”
“南星”薛鳶道,一時不查,身體又是凌空,卻是被南燭橫抱了起來。
“真的是很晚了,妹妹該回去睡覺了。”南燭邊走邊說。
“誒,我會自己走呀!”薛鳶在懷里一陣折騰。
“別鬧別鬧,乖乖的。”南燭道。“明日不能再賴床了,洛老爺回來,若見你不好,我們這些小子都要遭殃。”
薛鳶聽罷便安分了許多,一會兒又不知撞到了什么直嚷道,“你這咯得我疼”,她回頭往南燭懷里尋去,卻見一個淺絳色的穗子,抽出來便是一把玉簫。
南燭低頭一看,又抬頭往前去。
薛鳶道,“你會吹簫。”
“會一點”南燭道,“不過子騫會更多,他對音律頗有研究。”
南燭抱得穩實,還未到蓬萊閣薛鳶已昏昏入睡。
卯時過半,天際影影綽綽發出一絲白光。
蓬萊閣,幾間主室都掌起了燈。
薛鳶屋內,阿離又邊穿著衣服邊掌著燈。“今日可是睡好了。”
“昨日睡了一天怎能不好。”說罷起身又道,“快給我熟悉下,昨日路過梨園遠遠見著枝丫上都的花骨朵都飽滿了,怕是昨夜就開了。正好可去接些露水。”
“今天心情不錯呀”阿離打開妝奩,隨手接過薛鳶手中的檀木梳,仔細梳理了一番,又取了一股撩到頭上,用簪子固定成一個小髻。“不等谷雪姐姐給你做發髻了嗎?”
薛鳶起身,從柜子里尋出一套平日里用來收集露水花瓣的瓶瓶罐罐,道,“不了不了,就要晚了”
“小姐別急,籃子在這兒”阿離又從底下的柜子里尋了一個竹籃出來,“不在家里,只能用這些湊合著了”便又將東西收好了,取來屏風上垂著的紫紗給薛鳶披上。
梨園離蓬萊閣不遠,薛鳶小跑幾步便近了。
還未靠近便聽見乒乒乓乓地擊打聲。“小姐,要小心。”阿離小聲道,一手已擋在了,薛鳶身前。
薛鳶一手當下阿離的手,道,“不要這樣。還記得前幾日的事兒嗎?省時度事知道嗎?”
阿離只能退下,依舊小心地觀察著四周,一手已握住了腰間的匕首。
微微晨曦下,梨花樹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梨花瓣中跳動,大的人影正是壯年,一招一式幾盡力道,打著那小的節節敗退,不過那小的人影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顯然明白自己無法于對方拼內里,全力變幻著招式,讓對方空有力道也不能全然使出。
薛鳶走近便看清楚了,那林中的身影便是洛玉笙與洛子岸。
“沒什么”薛鳶道,“沒事了”
阿離點點頭,看清楚眼前的人事,手也緩緩松開了。
此時洛貫也已通過侍從知道了她的到來。幾步上來,微微一鞠,“表小姐”
薛鳶點了點頭,“貫叔”
阿離在薛鳶的身后對洛貫福了褔。
“表小姐,今早怎么會來梨園。”
“聽說梨園的花開了,便想著來收些露珠”薛鳶道,“不過,今日不巧……”薛鳶望了望林中的身影。
此時,那里的勢況已發生的變化,儼然洛玉笙是占了上峰,卻愈發不留手,劍劍都是利害。只聽砰地一聲便見洛子岸的劍已落地,劍鋒劃過他的虎口,直對他的喉頭。
薛鳶幾乎要驚呼出來,雙眼盯著那一對父子。
“姨夫”薛鳶跑上前。又被洛貫攔住。而洛玉笙卻像是沒聽見薛鳶一樣,直盯著洛子岸,宛如捕捉獵物的鷹。
“我說過什么?”久久,他問道
“專……專心”洛子岸支吾道
“什么”此時的洛玉笙極為嚴肅,薛鳶頓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她大概明白洛家兩兄弟為什么這么害怕這個父親了。
“專心”洛子岸加大聲音道。
“你知道怎么不做”洛玉笙斥道。
“兒子……兒子”
“如果此時在死生之間,你、便是死人。”洛玉笙說著,握劍的手背已爆出青筋。“不到危時不出劍,出劍便得招招制敵。”
“兒子……謹記”洛子岸道。
良久,洛玉笙才放下劍,洛子岸卻依舊臉色煞白不敢有所異動。
薛鳶倒吸了一口氣。雖然明知洛玉笙斷不會要了洛子岸的性命,可是見其之前的用劍走勢卻實實在在讓人害怕。
“今日給你一個小教訓,早膳前將你剛剛的招式全部都練20遍”
“是”洛子岸頓了頓道。
“肖林”洛玉笙又是橫鐵不成剛的眼神瞪了洛子岸一眼,便喚了洛子岸的侍從。
“是”那個完全呆住的瘦削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幾步跑到洛玉笙身邊,低頭道。
“你給我好好數著,少一個動作,你便替你家少爺多挨一頓板子。”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肖林嚇得連忙跪了下來,連磕了幾個頭。
洛玉笙看也不看那一邊磕著頭的少年,只輕輕摸了摸薛鳶的頭,便離開了。
洛貫本心疼洛子岸,卻見洛玉笙如此生氣也只能跟著走了。
一會兒,梨園便只剩下了他們主仆四人。
洛子岸一時便癱軟在地上,像是窒息了許久的人一般大口喘著氣,濕潤的泥土瞬時沾滿了他的衣服。
“晨起露重,你這樣會得風寒的”薛鳶走上前去。
“我……暫時管不了這么多,只想歇歇,喘口氣。”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從他額頭滑落,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時被洛玉笙抵住喉嚨時他有多害怕,連虎口的痛都沒有知覺了,他連呼吸都不敢,他怕一點點起伏,那劍便會要了他的命。那一瞬,他幾乎覺著洛玉笙真能下這個手。
洛子岸的恐懼是那樣真切,薛鳶漸漸有些心疼這個少年。她突然想到了洛子騫,同樣父親的高壓下,身為長子的他,是否也曾和洛子岸一樣在洛玉笙離去后,大口呼吸著空氣,袒露著恐懼。
薛鳶咬了咬牙,蹲下身,掏出手絹輕拭洛子岸臉上的汗。
朝陽終于緩緩升起,透過云彩,照亮了整片梨園。晨曦中,薛鳶的手絹緩緩劃過洛子岸的額頭,他的眼角,他的臉頰……這樣仔細看著,他與洛子騫竟如此相似。
“小姐,地上濕……”阿離上前道
“沒事,你快去請大夫。”
“可是……”
“快去”薛鳶的聲音堅決,縱使阿離再擔心薛鳶也不得不服從她的命令。
“是”阿離看了薛鳶一眼,迅速離開,她只能這樣速戰速決。
薛鳶又拿出一塊手絹,低頭,小心拭去洛子岸手掌上的血跡。
“啊”洛子岸吃痛道。
“疼嗎?”薛鳶的手一抖,不敢再動。
“不……不疼”洛子岸說著,原本發白的嘴唇有了一絲血色 ,這才算是回過神來。才發覺眼前此人卻是薛鳶,當下又想著收手。
卻又聽薛鳶道,“別動”忽而便覺著指尖一陣溫暖,便見薛鳶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指,又聽她道,“再動,便又弄疼了。”
時下便聽她已是啜泣,又見她用手背抹淚,洛子岸不由慌了,他生平最恐女孩子哭,平日見狀一般皆遁地而逃,如今卻被薛鳶抓著手,想逃也無法,只得別扭道“你可是哭了?千萬……千萬別哭呀!”
“我哪里是哭只是風沙迷了眼罷了。”薛鳶咬了咬牙道。
一時洛子岸又不知說什么,只得看她幫他處理傷口。又聽她道,“原是我不對不該突然闖入梨園,繞了你們心神”薛鳶雖不懂武功,卻大致清楚其中的原由,從一開始她入園前的況勢來說洛子岸畢不會如此快地落敗,又聽洛玉笙之前口口聲聲皆是強調專注二字,可見必是她的出現才使洛子岸亂了劍法。
“這……不關你的事”洛子岸道。“原是我的問題。”洛子岸自是不敢承認是因為薛鳶才出了差錯。
“不只是今日,”薛鳶突然抬頭道,雙眼紅通通地,看得洛子岸不由地軟了心腸,她咬了咬唇又道,“前幾日……也是我的不對,不該……推你,南哥哥說你被我嚇著了,只怕今日也有那日的淵源。”
“這……”洛子岸不想南燭竟對薛鳶如此說道,現下又罵了他幾百回,卻不知如何回薛鳶。
“我知道那個簪子不是南哥哥要送我的,是你的,我想著就該還你,只是那天晚上我去尋你,你……好像不在。”說著竟要落下淚來,卻又擠出笑來,一時又低下頭去。
若說洛子岸之前還對薛鳶有一絲疙瘩,此時早已是滿腹的不舍與自責,抬起手想去拭去薛鳶的淚,又半天沒有動作,只好又收回手撓頭。
良久,才有南燭趕道,洛子岸與薛鳶已坐到了石凳上,薛鳶立刻起身讓南燭坐,又道,“怎么南哥哥來的。”
“我在半路遇到公子,聽說公子會岐黃之術,便同他一起來了。”阿離回道。
“南哥哥會?”
南燭解開洛子岸手上的帕子道,“你不信,但子岸信,你看他多聽話。”
洛子岸聽說撇過頭不語。
南燭看了看洛子岸的手傷,見他一臉不屑笑道,“小傷罷了,哪來的那樣金貴。”說罷便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撒了一些粉末上去。洛子岸吃痛,收回手道,“不能給我換個藥呀!”
“怕你擔心留疤就不好看了。”南燭笑道,起身又對薛鳶道,“你怎么在此?”
“我……想來采些梨花露水”薛鳶道,“子岸,這樣就好了嗎?”
“你擔心這小子”南燭道,“不如擔心自己的梨花露水,怕是收不成了。”
薛鳶看了洛子岸一樣見他無事又道,“無妨,今日不成,還有以后。”
“小姐,我們還是回去更衣吧”阿離在身后小聲道。
薛鳶點點頭,便拜別了洛子岸與南燭倆人。
這日正是花神節,回到蓬萊閣已有沈曉若身邊的丫頭送來了花糕。
薛鳶梳洗完便湊近聞了聞,道“好香呀!”又隨手拿了一塊吃。
阿離將盤子擺好,道:“是呀!說什么花神節,名字也有趣,我們哪兒就沒聽說過要過這個節日。”
“可少吃些,一會兒鬧肚子”谷雪道,又給薛鳶端了杯水。“還要用早膳,洛家老爺夫人都在,不可不去。”
薛鳶聽罷便安安分分穿衣裝扮,一會兒便有人來請早膳。
到了大廳,洛子騫與南燭二人已在了,一會兒洛玉笙與沈曉若一同到。疏爾飯畢,沈曉若便命人準備了膳食送去松園。
一時又回了內室,幾人隨意說了一些,便見洛子岸進來,人便齊全了。沈曉若便道,今日外面皆是薛鳶在家中不曾見的情景,便允了幾人一起出府。
一會兒便有馬車等在門口。
幾人同上了馬車,阿離、季硯、肖林協一眾小廝都隨在一邊。
坐了一會兒,薛鳶便聽得外面一處聲響極是熱鬧,她掀起簾子,外面卻依舊是空空街道,比平日還冷清些。
“看見什么?”南燭道。
“什么都沒有。”薛鳶悻悻道。
“卻是沒有”南燭笑道,“只怕連人都沒幾個。”
“你怎么知道?”
“離市集還又一段路呢,”洛子岸突然道,“今日廟會,人皆去了市集一帶,我們走的又是僻靜的近道,自是不會有幾人”
“喲,二少爺怎么開金口了”南燭道。
洛子岸又用鼻子一哼便不理他。
又一陣,便聽得喧鬧聲更甚,薛鳶又探頭看去,外面已是熱鬧非凡。
疏爾,馬車停,幾個公子少爺先行下車,南燭又將薛鳶扶下。便見一座寺廟,與它處無異,門上匾額拓著三個鎏金大字“花神廟”。紅漆木門大開,信男善女或拿著紅條緞帶,或捧香燭,絡繹不絕。
幾人拾級而上,便有住持出來接待。互相拜見之后,便帶著幾日往內室而去,又命小僧上茶,又對幾人道,“阿彌陀佛,夫人一早已打發人來打點,施主可以在此稍作休息,一會兒便可去拜拜”
“大師,辛苦了”洛子騫雙手合十作揖道。
“善哉善哉,”老和尚又道,“文王與公主已到了,已祈了福,在一旁院里的內室。”
“大師不知我妹妹可在?”南燭問道
“阿彌陀佛,我見公主身后恰隨著一個面善的女施主,應就是南星小施主”
“謝謝,大師”南燭作揖道。
“剛才老衲聽說公主與南星小施主應已去了后園賞紅、撲蝶,這時撲蝶會還未開始,正是清靜,這位小施主若是喜歡不妨可去后院看看。”
薛鳶也作揖道,“謝謝大師。”
“老衲,先去廟前了,施主請便”老和尚做了個揖,便退了下去。
他們稍作休息,洛子騫便道要去拜會文王。南燭卻是不想去便陪著薛鳶去了后園。每年今日撲蝶會,住持都會特地培育了早開的花種,又在各地尋著相配的花來。如今這兒便真是春色滿園關不住,卻不單是一只紅杏出墻罷了,卻皆是他們說不出的花名。
一會兒便見幾個女孩兒出沒,發絲散落,衣帶吹動,或舉扇撲蝶,或低頭咻花,一時便有一個身著月白色扶桑花交領襦裙、蒙著面紗、頭做雙丫髻的女孩兒回過頭來,便向她們招手,南星見狀也隨她招手又對薛鳶道,“我說你們會見的吧。”
薛鳶便知是南星無疑了。
一時又見南星與身旁的著淡青竹的流仙裙的女孩說了一些,便見那個女孩也回過頭來,便見她膚若凝脂,螓首蛾眉,雙瞳剪水,卻是個真正的美人兒。花中幾人皆走近。
南星立刻與那女孩行了禮道,“堇公主”
薛鳶才知這便是公主,也隨著行了禮。赫連堇便立刻讓他們不要拘禮,又道,“南星妹妹與我姐妹相稱,南叔叔又在府里為我母妃治療,你又何必多禮”她又見薛鳶道,“這位妹妹卻是不曾見過。”
薛鳶微微抬頭,見她一顰一笑皆有林下風氣,又立刻拜道,“民女薛鳶拜見公主。”
“妹妹千萬別多禮了”赫連堇道。
“公主不識薛鳶妹妹也是應該,原是第一次來盛京”南燭道。
“聽南燭稱妹妹為妹妹,那我也就作大叫妹妹一聲鳶妹妹了。”赫連堇笑道。
聽罷薛鳶又是一福,赫連堇立刻將她扶起又道“不知妹妹的名是怎樣寫的”
南燭插嘴道,“鳶尾花的鳶”
“你倒是快嘴,原是妹妹不會說呢”赫連堇道,又看了薛鳶兩眼道,“妹妹長的靈秀動人,卻是比鳶尾還好的。”
“公主謬贊”薛鳶道。
說罷便邀薛鳶和阿離一起入園玩耍。一會兒便都玩開了。
忽而便至撲蝶會的時辰,幾人皆退出了后院,一會兒便有小和尚過來請赫連堇回府。
薛鳶與南燭送赫連堇到門口,已有府兵把守,門口立著兩頂錦繡四人大轎,便有侍者掀起后邊的轎簾,洛子騫洛子岸也站在一邊,幾人皆對赫連堇行禮拜別,赫連堇點了點頭便入了轎。直至一行人浩浩蕩蕩而去,幾人才又入了廟。
幾人用了素齋,便上了塔樓上,向下俯去,后院景色盡收眼底。正是撲蝶會熱火朝天的時候,各色美人穿梭于花叢之中,美人比花,花比美人,真正是一副絕佳的美人游春圖。
“怪不得你們忙不迭地要出來,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薛鳶道。
“可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巴不得飯后小憩一下”南燭道。
“你可行了,飯后自是要走走的,不利于消食”洛子騫道。
“好罷好罷”南燭笑罷便又回頭看洛子岸,見他雙眼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便又對薛鳶道,“不過卻有個呆子”
薛鳶朝洛子岸看去,發覺他果然是呆狀。
南燭便抓住薛鳶的手,舉起她手中的玳瑁碧桃絹絲團扇在洛子岸面前揮了揮道,“誒,呆子,可醒醒,哈喇子快滴下來了”
洛子岸這才回神,瞬時紅了臉,下意識地去擦自己的嘴角。
洛子騫見狀也握住了南燭的手腕,示意他放手。
薛鳶不以為意,只見洛子岸一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卻是有趣又道“傻子,逗你呢!”說罷她便從南燭手中收回的手,持著扇子遮在自己的臉前,嬌俏的臉頰隱約可見,巧笑嫣然的雙眼畫出一道深淵的弧線在眼尾微微上翹,飛睫如羽。
洛子岸才回神,心中不覺跳漏了半拍。
“子岸想什么呢?”洛子騫收回手問道。
“沒什么就是有些不消食。”洛子岸回道。
一會兒,他們又下了樓走到正殿,便有多少女孩子成群結隊地圍在一起,或是燒香,或是解簽,女兒心最是單純,只等著緣分至,良人便會相會。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錦繡姻緣呢?不過是少女蓋了紅蓋頭,朱顏換柴米。
“要不要也去解個卦,你們女孩子不是最喜歡這個么!”南燭道。
薛鳶有搖搖頭,“我尚小,姻緣還沒這么早到吧,解了大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作數的。”
說罷便聽地身后道,“千里姻緣一線牽,不在眼前尚在身邊,善哉善哉”
“大師”幾人回頭又回禮道。
“大師說的有理,姻緣哪有年紀大小一說。不是還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 ,兩小無嫌猜。”南燭笑道,又與洛子騫洛子岸眨了眨眼。
薛鳶不覺紅了臉。
“阿彌佛陀”住持笑道,“因緣際會皆為命數,不可說不可說。”
說罷,住持又引幾人去了內殿上香祈福。
轉眼便到申時,幾個聲稱文王府內臣前來請他們往萬鶴樓去。
幾人不敢婉拒只得同去,又命人回洛府通報。
忽而,已至,便有人來迎,隨之上樓,入了房間,已有冷盤上桌。
“公子小姐且慢用,一切小王爺已打點好了,熱菜馬上上來,一會兒便有歌舞在下面街道路過,在此欣賞是最好的。”那人道。
“王爺費心,不知王爺可到了”洛子騫問道。
“王爺與公主便在隔壁。”那人答,便退下了。
薛鳶與阿離走到窗前,阿離推開窗戶,天還未暗,已有幾處掌燈。
“小鳶,來,坐會兒”南燭道。
薛鳶便從窗前走回屋里。又見洛子騫,洛子岸皆整了整衣服。便問道,“子騫哥哥,你有事嗎?”
“自是文小王爺請我們來,我們自是要去謝禮的”洛子騫又對南燭道,“王爺自是知道你也來了,這次你可不能逃。”
南燭一臉作死裝,卻又不得不服從,道,“還是女孩兒好,可以避嫌。”
“文王難道是老虎嗎,豈會吞了你。”薛鳶道。
“你沒見過他,自是不知,卻是一只老虎”南燭佯裝血盆大口道。
說罷三人便出去了,半晌才回,身后還隨著一個蒙面少女,便是早間的南星。
一會兒酒菜便齊全了,幾人就坐。
南燭笑道,“今日你們倆女孩子也算是有伴兒了,都是好妹妹也該好好結識一下。”
南星笑道,“哥哥說的極是”說罷便取了面紗,卻是一張娟秀可人的臉,恰似江南女子的柔美,只是左面臉頰上有一道疤痕,著實可惜。
薛鳶的笑容凝住,南星也不在意,這些年也是習慣了,只舉起酒杯道,“南星先干為敬”說罷便要一飲而盡,卻似北方的女子般豪爽,薛鳶見狀立刻阻止道,“姐姐且慢”
南星詫異道,“姐姐何意?”
“姐姐誤會,只是我不勝酒力,怕唐突了姐姐”薛鳶道。
南燭一陣哄笑道,“小鳶那是不勝酒力,應該是從未沾過酒水,星兒你這樣子可是唬著人家了”
聽罷南星便道,“原是如此,無妨呀,姐姐以茶代酒即可”說罷便一抬頭,酒水便從喉間流過,竟是如飲水一般。
薛鳶見狀也飲了一杯茶水。
“這樣甚好”南燭道,“星兒你比小鳶稍小一年,不如你們便以姐妹相稱罷。”
說罷便聽得街上一陣鑼鼓喧天。薛鳶、南星、阿離幾人皆湊到窗前看去。
便見一個身騎白馬,執白扇的男子緩緩而來,后面隨著香車,里頭坐著一個儀態萬千的女子。
“這是什么典故嗎?”薛鳶不曾見過這些問道
“姐姐不知花神的由來嗎?”南星道。
薛鳶搖搖頭。
又聽得南燭道,“星兒你便女小鳶說道說道”
“我知道,哥”南星回頭道,“女孩家說話你可別插嘴。”
南燭鮮少被嗆,一時無語,又只得任洛子騫洛子岸兩兄弟嘲笑。
薛鳶回頭看他,只見他自顧自的添酒,眼里卻滿是對南星的寵溺。
“姐姐你看那是唐明皇,這個牡丹仙子楊玉環”南星指著其中兩個扮演者道,“四周就是百花仙子,你看她們的衣服多美。”
薛鳶又回過頭,往窗外看去,又聽南星將花神由來娓娓道來。
忽而樓下人群中一小孩兒喚道“哇,哇,哇,姐姐好美呀!”
便見一人一甩云袖,身體隨著云袖旋轉,之后其他的仙子也旋轉起來,宛如百花仙子要隨著花神楊玉環緩緩飛起。。。
之后漫天的花瓣從半空灑落。
“花神,賜福啦,花神賜福啦。”有人喚道,之后幾人應聲到,再后來跟多人回聲道。
“花神賜福,花神賜福”幾個小孩滿手接滿了花瓣又拋向了半空。薛鳶南星阿離幾人皆伸手去接,只見手掌心中粉白漸變的花瓣極是可愛,卻又似看起來還來不及長大便被采下了,就如她那些還來不及長大的梨花瓣成了她茶杯中一片清苦,而他成了萬千花瓣雨中的一片顏色,多一點不算突兀,少一點也不傷大雅。
一時歌舞褪去,天已是全然暗了下來,百姓皆開始在枝丫上皆掛各色的燈籠,一時放眼望去便覺是星海。
“好美呀!”薛鳶道。
“姐姐想去掛燈籠祈福嗎?”南星道。
薛鳶不解“掛燈籠也可以祈福嗎?”
“不過是個念想罷了,心誠則靈。”南星道。
薛鳶便點點頭。
洛子騫幾人聽罷,便也皆放下酒杯碗筷,隨即拜別了文王,幾人便上了街市。
二人聊了半晌,一如親密好友般,牽手逛街,兩旁商鋪林立,燈火闌珊,卻比那日偷溜出府里還熱鬧。
薛鳶晃了眼,隨著南星這兒看看那兒逛逛,一時手中已拿了好些東西。
“誒,你們慢些”洛子岸道,又給她們付了錢,回頭又看身后洛子騫與南燭兩人道,“你們快些。”
“你們快些——”回首便見薛鳶南星幾人朝他們招手喊到,又四目相視一笑,忽而已轉身跑去。
洛子岸無法,只得跟著她們倆往前跑。
一會兒,便至盛京護城河源處,便見一顆大樹立于河岸畔格外茂盛。
幾人都到了樹下,南星道,“這棵樹可沒人祈福。全是我們的。”
一時便見南燭已上了枝頭半躺著道,“原來半天竟帶我們到此處,倒是僻靜,沒人打擾。”
“你什么時候上去的”薛鳶道。
“你就在上面呆著,別下來,幫我們掛燈籠”南星又一扯薛鳶的袖子道,“姐姐別問他,他又得驕傲了。”
薛鳶朝她點點頭,兩個女孩便如又分享了什么秘密般開心地笑。
一時幾人便忙著點燈,又一人拿了幾些燈籠,便讓洛子騫,洛子岸,南燭三人往枝椏上掛。
“子騫哥哥,你們不選幾個燈籠嗎?”薛鳶又遞了一個燈籠道。洛子騫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們多許些愿望罷”。忽又聽南燭道,“你們女孩子的愿望就是多只怕整棵樹都掛不完呢,就別想我們了。”
三個女孩皆相視一笑。
夜漸深,洛府與文王府皆派了人尋來。
忽而人散,護城河畔又恢復寂靜,只漫天的繁星與滿樹燈光交相輝映,一時風起,又吹落多少燈籠,吹滅多少燈火,萬千心思幾經沉浮又得多少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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