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 莫提 小八戒


? “吃瓣兒蒜吧。”姥姥手里躺著兩瓣白胖胖的蒜頭。

? “我不吃。”我把姥姥的手推了回去:“姥姥你吃吧。”

?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說完姥姥把蒜頭放回小碗里,開始吃面。

? “姥姥,我不吃你怎么也不吃呢?”我真的很疑惑。

? “吃了大蒜,你會聞到我嘴里令人討厭的蒜味兒,我們兩個人都吃了就聞不到彼此的味道了,也就不會相互嫌棄了。”姥姥溫和地解釋道。

? 小時候我和姥姥一起住。

? “莫提,莫提,老豬來了。”舅舅手提著被兩根小根四條線牽著的豬八戒朝我走來,我手里也有個小號的一模一樣的豬八戒,我笑著跑到姥姥身邊,姥姥幫我操作線繩,小八戒也開始走起來,“莫提,莫提,小八戒!小八戒!”我大聲喊著,用小眼神告訴大家,我的小八戒也能走,大家被我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 姥姥剪的皮影人有好多,猴子,光屁股小孩子,老婆婆……但我只喜歡小八戒,到哪兒都帶著,鄰居們見到我就笑著模仿我“莫提,莫提,小八戒來嘍。”

? 到了晚上,姥姥的拿手好戲就是給我講俊的傳奇(大人國和小人國的故事),故事很長很長,堪比一千零一夜的精彩。那時候特別喜歡聽,連夢里都是那個巨人蒼夫像山洞一樣的鼻孔,呼吸之間摧毀的莊稼;身體輾轉一次的山崩地裂,沉睡起來的冗長……

? “他們為什么要和巨人打架呢?明明知道自己那么小!”我想不明白。

? “他們想把巨人蒼夫趕走呀!”姥姥說:“蒼夫的力量太強大了,時時刻刻威脅著他們。”

? “那最后把巨人蒼夫趕走了嗎?”

? “沒有,這里也是巨人蒼天的家!”

? 后來小人國(又稱荒丑國)的人俊發現了一群比自己還小的人,他叫他們小小人——松磨國的子甲人。他發現他們用一張楊樹葉子折疊搭成個舞臺,小小人在舞臺上表演非常精彩的節目,這個發現震撼了整個荒丑國的人,原來小小人的家就建在荒丑國的每一戶人家院子的角落,他們擁有龐大的地下城堡,在安靜的地方因勢而居,生活的非常愜意,他們以捕獵和放牧為生。

? 子甲人的出現,徹底顛覆了荒丑人的認知……因為對于子甲人來說他們是巨人,他們隨意丟點東西就會砸死一大片子甲人,而真正的巨人蒼夫,子甲人是看不到的,正如蒼夫看不到子甲人,一個是太強大了,另一個又太渺小了。荒丑人覺得他們應該重新思考一下人生了。

? 這個有點像俄羅斯套娃的故事真的有點長,只要姥姥愿意,她就會一直能給你講,我到現在也沒有看過有類似的故事,尤其故事中出現的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還有那塊能讓俊飛起來的石頭,都是姥姥自己編出來的故事。

? 不過有時候姥姥不打算講故事,就會先發制人說,今兒咱讀千字文?百家姓?還是九九乘法訣?我會乖乖地選擇一個想讀的告訴姥姥,因為這些都是我喜歡的,已經很熟悉的,像兒歌一樣,如果有兒歌的話。?

? 其實只要是姥姥說的講的都會非常吸引人,姥姥是個讓人喜歡的裝滿驚喜的口袋,讓你總想著靠近再摸摸看有沒有新的東西在里面。

? 記得小時候跟著姥姥早起打掃街道衛生,凌晨四點鐘迷迷糊糊感知姥姥起床,我也會跟著爬起來,外面黑乎乎的,天上的星星靜靜地守護著夜空,姥姥拉著我的手給我講天上的星星,北斗瓢,南斗勺,東斗梯子西斗井,它們的位置和排列都會指給我看,還有牛郎啊織女呀姜子牙老婆掃把星啦,雖然很土卻點亮了我整個童年的夜空。我至今從來都不會怕黑。我知道現在還有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是南斗,更不知道東斗西斗,不知道黑夜的美。

? 姥姥要打掃的那條街上有個磨房,敞開著的門向外射出刺眼的白光,屋里亮著很大的燈,兩臺高大的機器,總是嗡嗡作響不停,有一個包著頭發,無處不粘著白色面粉的婦人在磨房里忙碌,姥姥和她打招呼把我放在磨房里,然后去工作。磨房里隆隆作響,聽不見彼此說了什么,只是看見姥姥指指我,她點點頭罷了。我看著她把麥子倒進機器,反復磨碎幾遍后,出口處套上一條長長的布袋子,婦人打開開關,面粉涌入長長的布袋里,布袋漲得鼓鼓的,最后再把布袋里的面粉倒入大簸籮里攤開晾一下,我會在這時跑過去抓摸面粉,熱乎乎的有一點燙,婦人會沖我笑一笑,說上些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話,我會看她的臉,仿佛很認真地聽她說話。總之,反正不管我抓不抓面粉,姥姥來接我回家時,我也是個白色的面人兒。這時天光大亮,一路上被人笑問,這是哪兒來的小面人呀?姥姥也笑著說要回去蒸熟了吃。

? 說到蒸饃,姥姥每天蒸饃時,會給我做一個糖饃,捏成羊或豬的樣子,上屜蓋好蓋子,姥姥就會在院子的地上畫一條道道,讓我看著,什么時候屋子的影子爬到道道上,饃就好了,每次我都會乖乖地聞著饃的香味,看著影子慢慢爬向道道,然后大聲喊:“姥姥,饃好了!”再然后就會捧著包了毛巾的糖饃,糾結從哪里開始吃。

? 小時候時間是影子,是某些特定的標志,慢慢地時間就是太陽的位置,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大概幾點鐘已經了然于心。

?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次姥姥摟著我,讓我對著她的手,用拇指掐著指節念天干地支,姥爺就會在旁邊笑著搖頭,長大后才明白,大概只有姥爺知道姥姥在胡編亂造,是在嘲笑姥姥講不下去了,黔驢技窮了,用天干地支來糊弄孩子,殊不知未來這些東西也讓我比同齡的孩子顯得聰慧好多。

? 姥姥姥爺從來沒有紅過臉,吵過架,姥爺是三十年工齡的退休教師,因為村子里缺老師,依然住校工作,周末才回來。回來就可以和姥爺一起吃“白玉香辣羹”,這是姥爺起的名字,很實在。羹里有山藥絲和豆腐絲,一點點的青菜末,東西很少,口感卻恰到好處,讓人回味無窮。姥姥卻不吃,每次只做我和姥爺兩個人的,姥姥還會給我炒一些糖豆做零食,大概跟姥姥在一起久了的緣故,我不大喜歡吃零食,尤其外面賣的那些帶顏色的或者有花花綠綠包裝的專門哄小孩子的食物,我都不喜歡,有時候姥姥看著稀罕想買給我,我也不要。村里人見了都夸我,呦呦!這真是個見過世面的孩子!我至今沒有吃零食的習慣,是因為姥姥的影響還是那句見過世面就不得而知。

? 姥姥會做立體的虎頭帽子,老虎的鼻子挺挺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的條紋柔順光亮栩栩如生,是一種仿真效果,大氣華貴又不失可愛,鑲嵌的兔毛圍邊更顯萌萌可愛,十里八村條件好的人家,會送來好看的絲綢給小寶寶定做一頂,區別于普通的紅眼睛綠眉毛的虎頭帽兒,在孩子滿月酒時送給孩子,寓意健康。

? 做虎頭帽兒,先得打被子,這個被子比做鞋用的被子要薄一點。

? 姥姥把干凈的舊布比著一張小桌子裁剪好,然后在布上刮上薄薄一層漿糊,布很容易就被搟平整了,再敷上一層舊布抹漿糊搟平,依照需要做成不同層數的被子,晾干后揭下來,平整硬挺的被子就好了,然后平鋪在桌子上,畫出鼻子 耳朵 眼睛 身體各部位需要的形狀,剪下來,在適當的位置打剪口備用。再把不同顏色的絲綢放出來一定做縫裁好,先前裁好的被子扣在模型上刮上漿糊,把相應的絲綢貼合上面定型,晾干備用。大部分時候姥姥會用白色絲綢定好型,再用棉簽蘸取染料涂抹顏色,這樣做出來的更鮮艷,層次感更強。只是不能水洗,一次性的,只可遠觀不可孰玩焉。這種手藝應該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吧。

姥姥剪豬八戒和孫猴子,不用畫,看一眼紙片的大小,下剪子就絞成了,然后用針縫制好,手和腳用長線系在一根木棍上,一個肥頭大耳的皮影豬八戒就完成了,猴子的桃子嘴也是一剪子不間斷剪出來,活靈活現,任我怎么學,都剪不像,只能嘿嘿嘿了。

? 其實并沒有人覺得姥姥的手藝有多么了不起,包括姥姥自己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多能耐,只是能做到而已。姥姥家的東鄰居是個木匠,做木工活得法,凡有人來求必應,也是活得心平氣和。還有某家鐵匠、醫者等等皆如此,舉不勝數。

? 農民最愛的還是土地,農時之外,姥姥開了塊地種菜,來來回回的路上,我熟練地撿起地上的楊樹葉子遞給姥姥,她便交織串起來,串成一條長長的樹尾巴,讓我拉著,每次我都會拉兩條樹尾巴回去,路上總會有人夸我能干,我雄赳赳的跟在姥姥身邊,驕傲地把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樹尾巴拉回家。

? 后來,我回到縣城的家入學讀書,和上過幼兒園的同學比,我真的是土得掉渣,不過一年后,兩年后……一群孩子圍起來的人——正是我,我在繪聲繪色地講著俊要只身進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洞,這可是官府每年都會讓犯了死罪的死囚,自愿下洞探險的黑洞,如果下到洞底后還能活著上來,就會免去犯人的死刑。話說這死囚下洞前,會讓他們帶上足夠的干糧和水,還有一把他們擅長的武器,就這樣至今沒有活著上來的人,而俊今天卻要空手下去探險……

? 姥姥的這個故事,很耐人尋味,蒼夫指什么,子甲人是螞蟻嗎?比子甲人更小的是什么人,他們住在微塵上飛來飛去嗎?我們有沒有彼此相克相生……

? 姥姥教會我對外記得為別人著想,對內守護好自己,做一個不讓別人討厭的人。

? 莫提,莫提,小八戒一直都在。姥姥也一直都在。

(不能再寫下去了,怕別人嫌啰嗦,姥爺、舅舅、小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太多太多有趣的事兒了,記心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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