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匍匐回府中 竹海亭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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锿回到探花府已經是兩個小時過后,到處的樹林都是黑幽幽,無端端地讓人顫抖。只是锿必須回到府里頭,這樣生命才不至于走到盡頭。他只覺得渾身難受,肝腎脾胃肺都是相當難受,但必須回到府里頭。
 “锿,你怎么了??”剛出門的元勝看到地上匍匐的锿,趕忙去扶他。
 “被揍了。”锿說,有氣無力。
 “不會打架去打什么架啊!”說著,元勝把锿背回了屋里。
 在臥榻上,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給了自己的叔叔聽,元勝找來醫生給锿醫治,元勝要求盡快把锿醫好,所以醫生做了針灸和拔罐,還按摩了不少穴位,最后在所有的患處,那些或青或紫的患處貼上了膏藥。
 “保證睡一夜就好了。”醫生慎針說。
 “好好睡,我出去一下。”元勝說:“明天早上就去找礪石那個混賬東西。”
 當夜,元勝就一個人找到將軍,也就是礪石的父親工鼎,把他兒子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并沒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也沒有夸大虛假的地方,只是不漏下一個細節,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工鼎。
 “我兒子前途無量,怎么會做這么無恥的事情?”這是工鼎在聽完元勝一大堆講述后的第一句話。
 還算明亮的房間里,只有元勝和工鼎兩個人,幾盞燭光支持著整個房間的光明。外面的世界一片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望不到頭的黑暗。夜深了,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了,只有元勝和工鼎的談話聲。
 “一切屬實,請將軍嚴管自己的兒子,畢竟元勝初進王宮,不想和任何人結仇,也不想無緣無故看低某個人或者某個人的兒子。請將軍嚴管。”礪石說,見敘述事情本身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就暗暗用了一下自己的文字功夫,畢竟自己是個探花,畢竟礪石是他的侄兒。
 “好吧,好吧,就這樣了。你回去吧,新來的探花!”工鼎朝房門口揚了揚手,一副恕不遠送的架勢。
 “將軍對自己親兒子的過錯,就是這么個態度嗎?”元勝賴著不走,王宮里怎么容得下這么蠻橫不講理的人。
 “我的兒子,永遠是我的兒子,我們都姓蒙。”工鼎背過身坐著,看都不看元勝一眼。
 “蒙將軍,我的侄兒已經受重傷了,您怎么這個樣子?”
 “沒死都是輕傷。”工鼎說。
 元勝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神里盡是憤怒,看著工鼎。
 工鼎見他好一會兒不說話,轉過身來,看到滿臉慍怒的元勝,倒也平靜,說:“出去!!”
 “不走!”元勝咬著牙說。
 “滾出去!!”工鼎忽然大吼。
 這一吼,威力確實挺大的,元勝都不自覺地抖了抖,然后慢慢站起來,最后離開的將軍府。
 天快要亮的時候,元勝才回到了探花府。正好,礪石剛剛起床,他在院子里閑逛,碰到剛進門的元勝。
 元勝正不知道怎么跟锿說昨天晚上遇到的事情,門口站崗的兵丁進來報信,說是礪石送來一封信。
 元勝打開一看,只寫著這樣幾個字:太陽升起,竹林小飲。連個落款的名字都沒有,如果不是看門的說是礪石府上的人,還真不知道誰送的信。
 “走!”元勝拉著锿就往外走,邊走邊說:“我還不信了!!”
 王宮里只有一處地方有竹林,取名竹山,就是因為整座山上只有竹子,沒有樹沒有鳥,連根雜草都沒有。
 竹山上一共有三處亭子,兩處在半山腰,一處在竹山的最高點,叫竹海亭,礪石言下所指的地方應該就是竹海亭。
 锿的傷差不多痊愈了,做了針灸按摩,又敷了膏藥,正如醫師慎針所言,睡一覺就好了,锿渾身都舒服,不覺得疼。
 一個小時以后,锿和元勝趕到了竹海亭,見桌上放著四支酒杯,一壺酒,都是銀質的,周圍卻沒有人。
 “坐在這里等等吧!”元勝先坐了下來,說:“反正酒器都在這里,不怕他人不來。”
 锿也坐了下來。
 東方是一片霞光,太陽還沒有鉆出來,只是整個天空已經明亮。幾只鳥在天邊飛著,看不清飛的方向,只是很小很小,但影子劃過的速度異常地快。
 在竹海亭里沒有風吹進來,可是遠處的樹都隨著風搖晃,好像一群聽著歌兒的小孩搖晃著腦袋那樣。
 “我就是不信了。”元勝說,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元勝,你這樣恐怕不禮貌吧,主人都沒有來,你就自顧自地先飲了。”聽著聲音是礪石的,剛才還沒有見到人,一瞬間就出現在竹海亭里了。
 “有酒不喝,你當我傻子啊!”元勝把酒杯往玉石桌上一跺。
 “坐,坐,都坐!”礪石這樣招呼著,才和元勝锿坐在了一起。
 礪石搖著他的清風扇,并不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著元勝和锿。锿注意看那把扇,雖然是紙的,但紙上的書法一看就是名家,應該是行書和楷書之間的行草,起筆落筆有如猛龍在江中抬頭下潛,一筆一劃都有著異常強大的勁力,那撇像虎爪一般鋒利,那捺像大象的腿一般粗壯有力,所有的字都不講結構,更像是腦子不清醒時候的抒寫。看了好一會兒,锿才看清楚原來扇子上寫的是李白的《將進酒》。
 “怎么,锿,你看到這把扇子渾身發熱吧!”說著,礪石就把扇子在锿的臉前扇扇,頓時一股檀木香氣撲鼻而來。
 “你家里確實挺有錢的!”锿說。
 “對,一般般吧,認得這些字嗎!”礪石把扇子在锿和元勝面前晃了晃,說:“李白的‘要喝酒’!”
 “李白什么時候寫過要喝酒啊,蠢豬!”元勝說。
 “我跟你們不一般見識,今天是來談事情的,你們知道我要說什么的。”礪石把扇子往玉石桌上一放,高高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并不說話,而是把酒喝了再說。
 “好酒!”礪石抹抹嘴巴,說。
 “不是‘要喝酒!’”锿小心地提醒礪石。
 “我知道是李白的《將進酒》!”礪石忽然大吼:“你們真當我我傻子嗎,告狀告到我爹那里去了,什么意思你們!”
 話一說完,礪石抓起銀質酒壺就朝锿的額頭砸去,锿并不躲閃,在酒壺撞到锿額頭的一下子,一股強大的力量將酒壺反彈回去,礪石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銀質酒壺癟了,酒從壺嘴和壺口溢了出來。
 “你到底練的什么功夫,锿!昨天有剛回來說你根本沒有練過功夫??!!”礪石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拿起清風扇搖了搖,又放下,說:“到底練的哪門哪派,或許你可以成為我的助手。”
 “我沒有練過功夫。”锿誠懇地說。
 “我侄兒從來沒有練過功夫,這個我是知道的,從來沒有。但你是仗勢欺人是幾個意思,礪石?”元勝要和他討個公道。
 “還好意思說,你們倆,告狀告到我爹那里去了,你問我幾個意思,我還要問你幾個意思!”說著,礪石翹起了二郎腿。
 “你犯錯在先,先是調戲我的客人,然后找人毆打我的侄兒,我的侄兒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錯的是你。你還有臉說!”元勝說。
 “我不跟你這個磨磨唧唧的文人分析什么對錯,找你們的老師分析去,找你們的學生分析去,我在王宮里可是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但我有很多錢和幾個很有用處的人。你們以后注意點!”礪石說,酒壺里還剩一點酒,全給礪石倒進嘴巴里了。然后他把酒壺往地上一扔,幾腳踩扁。
 “無論你分析不分析,礪石,錯的人都是你,要注意點的人是你,不是我和我的侄兒锿。明白嗎?”元勝說。
 “你們難道想你們的身體跟這酒壺一樣,癟癟的?”礪石忽然吼了一聲,“手柔!”立馬,一個人就站在三個人的眼前,這個人皮膚白皙卻又粗糙,兩只小眼睛一動就有賊光,留著一撮八字胡。锿注意看這人的手,異常的手,但手指分外的長,分外地細,幾乎沒有什么肉,只是皮包骨頭的一雙手。
 “二位,這剩下的一支杯子是為我準備。”手柔說。
 锿正注意聽手柔說話,只覺得什么東西在眼前一晃,仿佛暗夜里飛舞的蚊子一般的影子,然后四支杯子同時從眼前消失了。
 “手真夠快的!”锿連連鼓掌,說:“礪石,你找手柔來是為了什么,殺我們嗎??”
 “放肆!”元勝大喝一聲,站起來,說:“礪石,你再這樣下去,是會受處分的,難道這個王宮里就沒有能夠醫治你的人嗎!!”
 “有,國王!!”礪石從手柔手里接過一支酒杯,悠然喝了一口,在這中間,滴酒未灑,礪石說:“可我生下來以后,就和國王打過一次照面,倒是我爸,經常見到國王。”
 “當真要在這里動手??”锿也站了起來。
 礪石一個人坐著,桌子上是他的清風扇。
 “沒這么快,我只想提醒二位,我的事情別管。我不想殺新來的人,我也不想殺探花,我更不想殺一個無用之輩,你們的命,沒那么,重要。但,有我的地方,你們最好靠邊站,無論我要對付誰,無論我要干什么。”礪石說,忽然大吼:“知道不??!!”
 元勝被這一聲吼給嚇得說不出來話來,腿都軟綿綿的。
 半響,礪石才開口了。“好吧,你的事情我們不會管,但我們的事情,也請你自覺。”
 “得了,別把我給惹著了。”說完這句話,礪石就離開了。
 手柔撿走了四個銀質酒杯和被踩扁的那個銀質酒壺。
 在下山路上,元勝不停地安慰自己的侄兒,其實他的內心比誰都惶恐。
 “端晴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元勝問。
 走了好長一截路,锿才回答:“一個好女子!”
 明明是對方的錯,卻成了自己的錯,而且以后做什么事都得小心。公道只是一課高樹上的蘋果,看得到,卻不能放在嘴巴里啃一口。王宮里的規矩太多,而锿的命運注定了坎坷,樹要開花要結果,锿必須有自己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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