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主題】蘋果、螃蟹、籃球
01
果園里，紅紅綠綠的果子連成一片。
“琦哥，來打球了。”一個少年抱著個籃球站在果園外，扯著嗓子喊道。
另一個少年正在修剪著果樹的雜枝，聽到喊聲，轉過頭來。他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看起來似乎很想回應，卻始終沒有說話。
“來打球吧。”果園外的少年把球在地上拍了拍，重新摟進懷里，再次發出邀請。
“不了，我不去了。”
“你那蘋果林一天不管不會有事啊，磨合幾場，后天打場比賽。”
少年咬了咬嘴唇，轉過頭去，抬起剪刀，剪下一根樹枝，拋下一句話: “等蘋果熟了，我就和你們去打球。”
果園外再次蹦跳過來幾個少年，嬉笑著抬手拍在抱球少年肩頭，說道:“說了他不會出來的，別白費心思了，比賽少他一個也能打。”
抱著球的少年被其他少年拉拽著離開，可他的目光卻停留在果園中那個少年的背影上。下一刻，他掙脫了其他少年的勾肩搭背，快步沖回那果園外，大聲喊道:“這次比賽獲勝有一千多塊的獎金，你……”
“不了，我不去了。”可那抱球少年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打斷，接著，他看見果園內的少年朝果園更深處走去。
抱球的少年咬著牙，狠狠地把籃球朝地上砸了下去。
籃球觸碰到地面，然后彈起來。
籃球遮住了燈光，升到了最高點，劃出一個拋物線，朝下落去。
唰。
籃球穿過籃筐，從籃網中落了下來。
觀眾席上許多觀眾站了起來，裁判對著某處做了一個手勢，緊接著計分員將分數翻了三頁。
“耶。”少年們不顧滿身的汗水，全都沖向那個投手，簇擁著把他抬了起來，拋向了天空。
“劉琦，劉琦，劉琦。”
少年們呼喊著英雄的名字，在對手的垂頭喪氣中，歡呼雀躍。
勝了。
燈光恍惚著劉琦的眼睛，興奮感沖擊著劉琦的心靈，他此時只覺得無比驕傲，這是一場關鍵的比賽，而此時的勝利，意味著他將有機會成為一名職業籃球運動員。
“關南，劉琦呢？他手機也沒接。”
關南正坐在更衣室放松著腿部的肌肉，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中年人探頭問他。
“教練？”關南抬起頭來，愕然看向對方:“他沒去找你嗎？”
教練高大肥胖的身子鉆進了更衣室，滿臉愁容說:“沒有，找了一圈了。哎，這關鍵時刻，跑哪兒去了？你先跟我來吧，你們倆都被海豹俱樂部看中了，尹經理要見你們。”
“海豹俱樂部！”關南的眼睛一亮，有力的雙腿蹬在地上，站了起來。
02
醫院里，病床上躺著一個老頭子，臉上戴著呼吸機，他頭發花白，皮膚雖黝黑，但黑中透白，氣色非常不好。
醫生帶著劉琦回到辦公室，指著背光燈上的透片說:“腫瘤在右腦，已經有破潰的跡象，必須立即手術。”
頓了頓，醫生接著說道:“但是因為要做開顱手術的風險也是極高，你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劉琦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張透片，嘴唇微微顫抖著，雙手握住桌角說:“醫，醫生，不可能的，外公他，他一直都很健康，怎么會這么突然？”
“很抱歉，疾病這種事情，的確具有不確定性，但我們會盡力。”
少年的手從桌角上落下，只聽他輕聲說道:“醫生，謝謝，請一定要救他。”
醫生抿了抿嘴，深深地吸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穿著籃球服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聲音中帶著些許哽咽，但偏就是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稚嫩的臉龐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劉琦的外公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的紅燈亮了起來。劉琦躬背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手撐著頭。
一會兒，又站起來原地來回走動，他時不時站在手術室門口看著那紅色的字發呆。
“劉琦。”
一個聲音打破了醫院的寧靜，劉琦轉過頭來，昏暗的長廊中，站著一個少年。
是關南。
關南喘著氣，緩步走向劉琦，看著下午還歡呼雀躍地劉琦仿佛一瞬間變得憔悴不堪，他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劉琦的肩膀，說：“一定會好的。”
劉琦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位少年在長椅上坐下，此時正是深夜，醫院的溫度下降到近乎冰點。劉琦的教練來到了醫院，給他們帶了兩件外套，便也坐在了長椅上。
三個男人默不作聲，氛圍沉悶得讓人難以呼吸。
越來越多的人在深夜來到醫院，他們全都默然不語地坐在長椅上。他們都是少年，穿著一身運動服。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黑漸漸淡去，遠處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然后被陽光染紅。手術室上的紅燈突然暗了下來。
醫生走出了手術間，面對站起的許多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摘掉了手套。
“醫生，我外公怎么樣？”劉琦站在醫生的對面，急迫地問道。
醫生的神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語氣中透出一點無奈:“手術成功了，但……”
但是由于腦組織神經受損嚴重，導致劉琦的外公陷入了昏迷，醫生不確定他是否還能夠再醒來，醒來后還是否擁有自主生活的能力。
03
劉琦的外公常對劉琦說起，早年間在海南當兵的事，那個時候連長總是自掏腰包，塞給劉琦外公兩塊錢，讓他去海邊上買螃蟹，每次都能買兩大筐，吃到過癮。后來他當了團長，便也總是自掏腰包，讓手下的兵去買螃蟹回來吃。
劉琦的外公醒了，但是神智不是很清醒。會對自己的外孫說:“去，買兩塊錢螃蟹回來。”
劉琦每次接過外公遞來的紙片，小心地放進口袋里，不由得一陣心酸。
家里沒有積蓄了，劉琦聯系不上外出打工的父母，他們家只剩了一片蘋果園。
蘋果園每年8-11月收成，一年大約能有十來萬收入，劉琦想著到了那時，便能買上兩筐螃蟹了。
春去秋來便是兩年。
這一天，一個少年來到了果園外，他穿著一身光鮮的運動服，看起來氣度不凡。
一個老頭正在果園附近晃悠著，他緩步走向那老頭，輕聲問:“你好，請問這是劉琦家的果園嗎？”
“立正。”老頭用蒼老的聲音，對著少年發出了口令。
少年愕然，配合著站好。
“吳建軍出列。”
緊接著，老頭從衣服口袋中掏出兩張紙片遞給少年，說:“去海邊蘭阿姐家，買兩塊錢螃蟹。今晚開葷。”
少年接過兩張紙片，再次愕然。
“外公，他不是……”果園里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從果園中走了出來，兩人相視，目光碰撞，竟是雙雙愣在了原地。
“關南？”果園中的少年喊出了對方的名字，露出笑容來。
關南和海豹俱樂部簽了約，兩年間從冷板凳混上了主力，但他時常想起那個曾經與他一同并肩作戰的那個少年，不知如今怎樣了。
命運仿佛是一條原本并行的線在某個節點分叉，然后越走越遠。
“你還想打籃球嗎?"關南跟著劉琦回到家里，坐在破舊的木板凳上，問他：“只要能恢復訓練，以你的水平，肯定可以和海豹簽約的。”
劉琦搖了搖頭，看著那坐在一旁發呆的外公，說道：“外公身邊不能缺人，蘋果園也要打理。”
“你種蘋果，不是為了錢嗎？”關南問道，“去海豹，一年的收入夠你賣三、四年蘋果了。你可以把你外公帶過去，租個房子……”
劉琦想了想，依舊搖了搖頭。
“你天賦那么好，為什么不為了你自己的未來打算呢？”關南轉頭看向劉琦的外公，說道：“假如你外公尚能記事，也不會想看到你在這里當一輩子果農吧？”
“去。”外公也說道。
“外公。”劉琦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詫異地看向外公。
可下一刻，外公卻說道：“還不快去買螃蟹？”
劉琦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不再說話。
關南走了，沒有帶走劉琦。
04
又是一年春去秋來，依然是那所醫院，好像還是那個醫生。
只是這一次，劉琦的身旁沒有了他的隊友們，而外公似乎也再也撐不下去了。
醫生從病房中走出，說道:“你外公有話想對你說。”說完，醫生搖了搖頭離去。
劉琦的心中沉重著，卻也知道這大概便是他最后一次與外公對話了。
外公的眼睛里充滿了神采，只是他的虛弱，只能讓劉琦將耳朵貼在外公的唇邊。
外公的淚水從臉上的溝壑中滑落眼角。
“蘋果園不要了。”
“你好好打球去。”
“在我墳前放海南蘭阿姐家的螃蟹。”
外公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可劉琦卻再也聽不清了，只是隱約能從嘴型看出，外公也許在向他道歉。
劉琦的眼眶終于紅了，他大聲地呼喊著外公，可那個他至親的人，卻再沒有了生息。
05
劉琦把外公與外婆合葬了。
在墓碑前站立良久。
然后緩緩離開墓地，回到家里，消沉了幾月之后，卻又重新拿起剪刀走進果園修剪起果樹來。
他如今已是一無所有了，他能放得下這片果園嗎？
一個少年，鉆進了果園，手里拿著一把大剪子，就在劉琦不遠處幫著劉琦一同修剪著果樹。
劉琦看向那個身影，微微一愣。
“琦哥，你永遠是我們村所有男孩子的偶像。”那少年一邊專心地修剪著果樹枝丫，一邊說著:“琦哥，你公公沒了，我們都很傷心。我們想為你做點什么。”
“對。”“是的，我也來了。”
一個個年輕的身影來到了蘋果園的門口。
一個少年來到劉琦的身旁低著頭對他說道：“琦哥，之前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劉琦一愣說：“你說了什么？”
“說，說有你沒你都一樣。”少年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變得小了許多：“我們球賽輸了。”
“沒關系，跌倒了就站起來。”劉琦露出一個微笑，伸手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
“我們來幫你干活了，琦哥。”
說著，幾個少年揮舞著剪子，在果園中穿梭起來。
劉琦搖了搖頭，繼續干著手中的活。
“琦哥，你還打算打籃球嗎？”最初的少年問道。
“不打了，年紀已經大了。”劉琦又搖了搖頭。
“可你今年才20歲。”少年不服氣地說：“我看很多籃球運動員30多歲還在打球呢。”
劉琦的手停頓了一下，卻依舊說著：“我還有蘋果園要打理呢。”
“跌倒了就不愿意爬起來了嗎？”一個聲音從蘋果園外傳來。
劉琦愕然轉頭，看向蘋果園外，那個熟悉聲音的主人正是關南，但這次關南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身邊的，還有劉琦熟悉的幾張臉孔。
關南拍了拍摟在懷里的籃球，問劉琦身旁的那個少年：“喂，你們村里有沒有籃球場？”
少年眼睛亮亮的，對著關南點頭說道：“有的，有的。”
關南對著劉琦笑著說：“我們剛去看了外公，現在來看看你。”
關南身旁的一個少年說道：“我們都被俱樂部簽了，這次結伴出行，聯賽都停了。”
一個高大肥胖的中年男人甕聲說道：“教練我是來吃螃蟹的，關南帶了兩大筐海南螃蟹來。”
關南接過話來說：“怎么樣？陪我們打場球，我們就來幫你修剪果園。”
果園里的少年們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圍住了劉琦。
劉琦看了看身旁的少年們，還有關南一伙人。
輕輕咬了咬嘴唇，眼眶頓時又有些泛紅。
06
籃球場上，燈光微微有些晃眼。
木質地板與運動鞋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一個少年被人搶斷，肩膀被碰倒，失去了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一個尖嘴教練在場外喊道：“劉琦，又是你，你不能站穩一點嗎？”
劉琦咬著牙，正要爬起身來，卻見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劉琦抬頭，目光對上關南的笑容：“跌倒了爬起來就是，別在乎那個傻教練說什么，加油。”
劉琦笑了笑，抬手接住了那只手，一用力站了起來。
……
全國青年杯籃球比賽。
“海豹俱樂部現在落后兩分，距離下半場結束還剩10秒。”
“關南搶到球了，關南搶到球了！”
電視的解說中，解說員激動萬分說：“不，防守關南的人太多了，他沖不過去，海豹這次怕是要輸了。”
“傳球了。那是誰？以前比賽中從來沒有見過，是下半場換上去的新人。"
“是劉琦，這人是關南曾經的隊友，最后一秒，三分球。”
賽場上，裁判的哨聲響起。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拋物線，遮擋住了天花板上的燈光，然后落下。
（全文完。）
